第3章 变故
公园里，一阵急促的铃声打破了姚远的思绪。姚远停下脚步，从兜里掏出正不停震动的手机，来电显示是“秃子”。秃子是公司分管姚远的上级主管，明明脑袋大半已秃，却仍执着于梳理那日益稀疏的头发。背地里，大家常戏谑地称他为“秃子”。
姚远按下红色按键，直接挂断了电话。他心里清楚，接起电话后，秃子第一句就会恼怒地质问他今天为何没来上班。紧接着第二句将会指责他昨天写的报告有多糟糕，第三句则是让他赶紧五分钟内赶到他办公室解释下最近消极的工作态度。
若是平常，他一定会迅速接起电话，内疚地解释迟到未去的原因，接着表明全力完成工作任务的决心，做好今晚加班的准备。
然而今天，他已没了耐心去扮演一个尽职员工。他重新靠回公园长椅，闭上双眼，缓缓回忆起自己平淡无奇的一生。
他出生于黄山脚下的大岩村，村子规模不大，总共三十来口人。父亲是黄山当地的向导，常常陪同各路游客进山，介绍黄山的风土人情与秀丽山川。工作繁忙自不必说，母亲操持家务琐事也极为忙碌，所以父母陪伴他的时间很少。
从他记事起，他就像个放养的孩子，在山林间嬉戏玩耍，飞鸟、爬虫、怪石、奇松全是他的伙伴。本以为这样的快乐生活会一直延续，未曾想，六岁那年的一场变故，改变了他的生活轨迹。
他仍记得那年，一群西装革履的人突然出现在村里，时常在村长家中一待便是一个下午。他偶然撞见过其中的一位戴着墨镜的叔叔，拉住他问了些山里的情况，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他热心分享自己在山中的所见所闻，墨镜叔叔听的很认真，事后还给了他好几颗颜色漂亮的糖果。记忆里那些糖果香甜可口，于是那段时间他不再满山乱跑，天天守在村长家门口，时刻做好再次“偶遇”的准备。
结果有一天，守在村长家门时，他听到了村长家中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听声音是和那些叔叔们起了激烈的争执。他第一次见到和善的村长大发雷霆，拎着椅子四处挥舞，粗暴地将他们赶出家门。那天父亲也在场，回家后他悄悄询问父亲，父亲却严厉地告诫他，以后看到那些人，要离得远远的。那天父亲罕见地未出门做向导，在家中屋内足足闷了三天。那几天看着父亲坐在家中，沉默不语，眉头紧皱。他就明白那群陌生的叔叔不会再来了。
那次争吵事件发生后的一个月，某天晚上，父亲突然叫醒熟睡的他，让他别大声说话，安静跟着出门。他睡眼朦胧地起床，跟随父亲上山。进山后，父亲让他钻进一个狭小的石洞内，叮嘱他待在此处不要离开，自己去办点事情，再回来找他。
那天，父亲去了很久都没回来，他缩在石头洞内，等着等着竟然睡着了。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趴在了父亲的背上。他问父亲事情是不是已经办完了，父亲回答说好了，一切都结束了。
后来他才明白父亲口中这句“结束”的真正含义，那片陪伴他成长的大山，他从那天离开起，就再也没回去过了。
父亲将他安置在省城的姑姑家，姑父张启发经营着一家福利院，一家人对他还算照顾。父亲偶尔会来看望他，嘱咐他好好学习。他和父亲提出想回去山里看看，父亲却总是推脱，说等他再大些。
十五岁那年，姑父家购置了电脑，好奇的他第一件事便是搜索大岩村的照片，想了解下大岩村现在怎么样了。
但查到的结果却让他不可置信。
关于大岩村的消息，基本都停留在了九年前！他查询了各种相关报道，得知大岩村毁于多年前的一场事故。
据报道，大岩村九年前的一个夜晚突然发生了一起大火，全村人几乎都在那场事故中遇难，唯有村长下落不明。时至今日，当年失踪的村长仍未出现，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整个案件被重重迷雾笼罩，令人费解。
他看着新闻震惊之余，突然想起自己和父亲当年从大岩村半夜离开，好像就是在九年前。
但是，为什么报道中只说了村长失踪，他和父亲按理说也应该出现在失踪名单里。
难道是父亲做了手脚...他不敢再往下细想...
自那以后，他陷入了长达数年的恐慌之中，生怕这个秘密被人察觉，致使父亲被绳之以法。到最后，哪怕在路上遇见任何一个陌生人，都会让他满心忐忑。他极度害怕有人能看穿他的惶恐，发现这个秘密将它公之于众。
他开始对身边所有人都心怀戒备，仔细观察他们的一言一行，揣测他们的行事风格。每当他凭借细致的观察与合理的推断，确定一个人的性格特征与职业身份时，一种奇妙的安心感，便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他踏入了社会的浪潮之中。自此，每日都在为生计奔波忙碌，如同不停旋转的陀螺。在这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里，曾经如影随形的恐慌，竟在时光的悄然流逝中渐渐淡去。
然而，习惯性地观察陌生人这一行为，却好似坚韧的藤蔓，紧紧缠绕在他的生活中，成为了一种难以割舍的习惯。而这，也在不经意间给那枯燥乏味的生活增添了一抹别样的色彩，仿佛黯淡夜空中乍现的微弱星辰，虽光芒黯淡，却别具韵味。
刺骨的冷风扑向他疲惫的脸庞，带着些许潮湿。姚远再次睁开双眼，目光呆滞地凝视着前方的人造湖。他多么期望自己的人生能如眼前这一池湖水般，始终波澜不惊。
“嘭”的一声巨响，公园的人造湖瞬间被炸出一个巨大的水花，仿若有人莽撞地闯进博物馆，砸毁了所有珍贵的藏品。紧接着，嬉笑声从远处传来。一个约七岁的孩童抱起一块大石头，使出全身力气砸向湖里，第二声闷响随之响起。姚远猛地站起身，对着孩子怒吼道：“谁让你在这儿捣乱的！”孩子顿时被吓得哇哇大哭，一旁的孩子奶奶冲了出来，大声斥责姚远吓到了她的宝贝孙子。而姚远已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公园。
他不甘心，为什么随便来个人就能搅乱他的生活，他决意表达自己的不满。
一路跑出公园后，他来到商场的一家服装店，迅速挑选了一件与自己身上衣服颜色、款式全然不同的外套，又拿了一顶帽子，特意嘱咐营业员找一个黑色袋子将它们装在一起。
随后他前往平日里常去的一家澡堂，进门便戴上帽子。他低头刻意避开老板的视线，默默将洗浴费扔在桌上，径直往里钻去。
进入浴室，他打开隔间，关上门口，快速换掉身上衣服，将所有物品装进黑色袋子，放入浴室柜并锁好。接着走向后门。这座澡堂的后门有一片小菜园，园子后面围着一堵两米多高的矮墙，他毫不犹豫地起身翻墙而出，重新走上大街，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告知司机前往长途汽车客运站。
到达客运站，望着站内熙熙攘攘的人流，姚远心中略微放松了些。这是他第一次置身于如此庞大的人群之中，竟给他带来了一丝安全感。
他排着长队准备进站，拿起手机给妻子发了条信息：“我临时出趟差，一周左右回来。”
发完信息，姚远关闭手机屏幕，望着售票栏滚动的车次信息陷入沉思。先前跟踪自己的那家伙应该和报社那女人是一伙的。我干脆到父亲那儿躲上个一周，等再回来时，志愿者报名时间正好结束。到时候再和那女人解释说，因为临时有急事，去了趟外地，结果赶回来发现报名截止了，如果下次再开放报名，自己一定会准时去现场登记。
就这样办，姚远点了点头，决定先拖延他们一段时间，好给自己留出足够的时间，首先查一查这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如果真是自己无法抗衡的力量。那就得做好准备，带上父亲，先逃往外地躲避几年。
“叮咚”，手机传来一条短信，是妻子的回信：“好的，多带几件衣服，看天气过几天有寒潮要来。”
“知道了。”
“今天我运气超好，小区门口超市抽奖活动，我中了买 20个鸡蛋送10个，才花了20元哦。”
“仔细挑一挑，别把臭鸡蛋买回来。”
“我才不会呢，今天还碰上一件烦心事，我去接儿子放学，幸好到得早，有人莫名其妙、在家校接送本上签了我们儿子的名字，万一儿子又傻乎乎地跟这人走了，老师都发现不了。我找了半天也没问出是谁签的，我打算明天一定要去学校投诉这件事。”
姚远盯着手机屏幕，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局难道已经布得如此之大？就为了让我去报个什么志愿者？这时姚远的目光被右上角一个闪动了几下的小巧地球符号吸引，这是手机软件启动定位功能的标志。他滑向任务栏，反复确认了当前运行的软件里并没有需要启动定位导航等功能的服务。
难道是……
他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强忍住四下张望的冲动，缓缓滑动手机，按下关机键，压低帽檐，自然地走出买票队伍，往人群密集处走去。
借着人流他拐进了一条不知名的小巷，转了几个弯后，不小心闯进了一家民宅大院，咆哮的犬吠声让他赶忙退出，慌乱中却退进了大院侧后方的一个死胡同。
此时若原路返回，又要再次遭受恶狗的驱赶，可在这儿多待一会儿，被房子主人误认成小偷就更难堪了，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待犬吠声稍歇，姚远鼓起勇气打算再试一次，这时一阵脚步声逐渐传来，听声音是朝着他这个方向。奇怪的是恶狗并未再次狂吠，他觉得是房子的主人循声过来查看了。
他脸上微微泛红，略显尴尬，急忙往外走，正想着如何解释，迎面看到一个人已经堵在了路口。他赶忙低头，双手合十说道：“对不起，我不小心闯进……”
话刚说到一半，姚远的小腹便遭受了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他整个人疼得弓成一团，腹部仿佛被撕裂一般，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面前的人二话不说，直接给了他一记重拳。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那人抓起了他的后衣领，将他提了起来，紧接着耳边响起了说话声：“不要再挑战我们的耐心，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老实点，按我们说的去做，否则后果自负。”
“咳咳，你是谁”姚远艰难喘气。
猛然间腰部又传来一阵剧痛，来人手肘用力击打在他的后背。姚远闷哼一声，瘫软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姚远苏醒了过来，缓了一会，艰难起身靠在墙角。他左右看了看，发现刚才袭击他的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苦笑了一声，自始至终都没正面看到那人的脸，不过也没必要去确认身份了，那件熟悉的灰色夹克外套，今天其实已经见过好多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