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时代的洪流下(求收藏)
老妇摆平了人们的疑虑之后,朱祁镇得以全身心投入到手术的环节中来。
他先是用小刀慢慢削去阿失胳膊上的腐肉,然后挤出其中的脓血。
伤口太深,大部分脓血都挤出来了,但剩下的残留还有不少,朱祁镇便只能趴下身子,用嘴巴帮他吸出来。
看到这一幕,老太太难免有些动容。
毕竟,这气味太恶臭,哪怕她这位亲奶奶,也不免皱着眉头屏住呼吸,强忍着难闻的味道。
没想到,这位大明皇帝,身份如此尊贵,竟愿意做这样的事,实在是让她敬佩不已。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朱祁镇终于完成第一步,伤口清创。
看着伤口里流出的血从浑浊的黄绿色逐渐变成了鲜红色,朱祁镇知道,感染并没有深入血液,这孩子多半还有救。
接下来,便是用沾过酒精的棉布仔细擦拭清理,彻底消毒。
之后,又在伤口深处塞入一小块棉布。
这一步叫做引流,是故意不让伤口自然愈合,以便让新产生的脓血顺着棉布排出体外,不至于淤积在体内再次形成感染。
最后,在外面打上绷带,基本就算大功告成了。
因为没有最关键的药物——抗生素,所以即便是做了这么多,也不能保证感染一定不会复发。
不过,朱祁镇已经做了他力所能及的一切,剩下的,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好在这位小伙儿体格强壮,肌肉发达,自身的免疫力应该很强,所以好转的概率并不低。
“完了吗?”老妇在旁边一直目不转睛地瞧着,看到朱祁镇摘掉脸上的毛巾,擦了把脑门的汗,于是问道。
“基本完了。”朱祁镇想了想,问道,“他平日里最亲近的人是谁?”
老妇道:“是老身我。她母亲难产死了,我是他奶奶,是我把他带大的。”
朱祁镇道:“阿婆,我的工作完成了,但他目前还没有脱离危险,接下来就需要你出马了。”
“需要我做什么?”老妇果决地道。听她的口气,就算让她当场割一块肉下来,她也会毫不犹豫。
“在他昏迷未醒的这段时间,你要守在他床边,握着他的手,不停跟他说话,告诉他,你在他身边,他身体已没有大碍,一定要坚持下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老妇点了点头。在她的认知里,这法子大概就是唤魂,蒙古巫医也会。
“然后,就是要注意通风保暖,隔段时间喂一点水,不用喂药,喂水就好,体温如果不降,冰敷也不能断。
“另外,每隔两三个时辰,就要打开纱布,看看伤口的情况,如果脓血太多,就叫我过来,我会再帮他清理,直到痊愈为止。
“还有,如果他醒过来,饮食也要注意。多吃点有营养的,比如肉糜粥,牛奶,有条件可以弄点瓜果。”
“放心,老身一定照做。”老妇说着,握住朱祁镇的手,“谢谢你,陛下。”
“阿婆,我是朱祁镇,我不是你的陛下。”朱祁镇笑了笑。
众人抬着阿失,把他搬到了老妇的毡帐里,老妇疼爱孙子,完全按照朱祁镇的要求,一丝不苟照办。
过了大概半日,阿失虽然仍未转醒,但看他的表情,已经平静了许多,全然不似之前那般痛苦。
老妇见有好转,非常欢喜,对待朱祁镇的态度也更加恭敬起来。
傍晚时分,朱祁镇来换药,见老妇神情疲惫,便道:
“阿婆,我看他恢复的不错,晚上让下人看着就好了,你可以休息一下。”
“不用了,阿失不醒,我哪里能睡的着。”
朱祁镇也有过奶奶,理解做奶奶的心情,便不再言语。
老妇看着朱祁镇操作换药,忽然问道:“这个药水究竟是什么东西,我看你干什么都要抹一点。”
“这东西,叫酒精。”朱祁镇把瓷瓶递给老妇看。
老妇沾了一点尝了尝,辣得直皱眉头:“这东西比我喝过的最烈的烈酒还要辣,我瓦剌还有这种东西?”
“这是我从烈酒里面提取出来的酒之精华。”
“怎么做的?”
“阿婆想学,回头我可以教你。”
“你真能教给我?”老妇很惊讶,“我听说,汉人的医术都是师徒一脉相传,从不与外人知晓。”
“没什么大不了的。阿婆别忘了,我曾经可是皇帝,如今龙椅都丢了,还会在乎这点东西么?况且,这酒精很有用,阿婆你是个好人,学会了,将来还能多救几条人命,不也是好事吗?”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依我看,你才是个真正好人啊。”老妇感慨道。
又过一会儿,老妇又道:“陛下,你可曾去过苏州?”
“不曾去过。”
“老身便是苏州人士。”
“苏州可是个好地方啊。”朱祁镇道,“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老妇叹了口气:“其实苏州也没有人们说的那么好。听老人们说,前元的时候,苏州的确是个好地方。但是有明以来,税负太重,老百姓都活不下去,纷纷背井离乡,跑到外地过活。”
朱祁镇听到这话,不免摇了摇头。
当年元末乱世,朱元璋的大本营在南京,张士诚的大本营在苏州,二人是死敌,距离又如此之近,几乎天天干仗。
最终结果大家都知道,朱元璋赢了。张士诚虽然打仗不行,但他有一点好,就是对百姓很不错,苏州百姓却普遍怀念“张王”,每年都给张士诚烧香,对新来的皇帝老朱则不是很感冒。
这一下惹火了朱元璋,他一怒之下,给苏州及周边地区增加了数倍的税赋,以惩罚他们对大明的不忠。
还有种说法,说朱元璋此举只是表面现象,实际是他想通过重税瓦解盘踞在江浙的士族门阀,以便更好地集权中央。
不管原因如何吧,重税之下的结果就是,苏州从鱼米之乡,变成了遍地破产户,人人争相逃离的地方。
只听老妇继续道:“我本名王福英,与我丈夫在苏州府乡下当佃农。永乐八年,我二十四岁,当年收成不好,欠了很多租子,正巧明军北伐,我有个同村的有钱亲戚是军户,被朝廷征调。他不愿意去,就掏钱雇我丈夫代他去。”
“我丈夫正好用钱,没办法就答应去了,按大明律,随军是可以带家属的,我放心不下他,便跟着一起,来到北边。”
“后来,我丈夫打仗死了,我也被也先的父亲脱欢俘虏,他看上了我,便娶我做了夫人,取了个蒙古名字敏答失力,从此便在草原上生活,到今天已经四十多年了。”
“也先的父亲叫脱欢?是和当年元顺帝重名吗?”
“没错。”老妇莞尔一笑,“蒙古人叫脱欢的很多,意思是铁锅。因为蒙古很穷,铁锅往往是全家最贵重的一件家具,而铁又有坚固顽强的含义,所以大家都爱给男孩取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