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下油锅
“呃,来者不善啊。”
朱祁镇看向那口巨大的油锅,不免眉头一皱。
他倒不是很害怕。
因为他知道,也先若是真铁了心要杀他,随便喊两个小兵来,手起刀落,十秒钟就能解决。
这般起锅烧油,干炸活人,到时候那场面滚油飞溅,惨叫连连,最后还来个香飘四溢,画面实在太美,不忍直视。
也先怎么着也是个蒙古大贵族,野蛮人里的体面人,干不出这种的事来,尤其是对一个前任明朝皇帝。
真这么干了,他就真在人类历史上遗臭万年了。
他一定别有所图,只是不能确定,所图的到底是什么。
朱祁镇也只能大概猜测,也先只是刻意营造一点恐怖气氛,压一压他的嚣张气焰,毕竟在也先的视角,如今的朱祁镇是个不怕死的硬骨头,嚣张得很。
朱祁镇又扫了一眼毡帐里的人。
人很多,少说有一百,可见忽里勒台的确是蒙古人的一场盛会。
最中间主位,并排摆着两张矮桌,一张后面坐着个陌生男子,应该是蒙古大汗脱脱不花。另一张空着,想必是给自己留的。
也先则坐在大汗旁边,正在用一把剔骨刀割一条羊腿吃,吃得满嘴流油,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和正襟危坐的脱脱不花形成鲜明对比,颇有一种曹操挟天子令诸侯的感觉。
只是,他脑袋上缠着大块的绷带,看上去惨兮兮的,颇有喜感。
看到朱祁镇进来,也先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了那张空座,也不说话,只用一种阴鸷的眼神盯着他看。
他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也不敢说话。
朱祁镇能明显感觉到,帐篷里气氛都是相当不友好的,仿佛空气都凝结了。
他在人群里看到了伯颜,朝他隐蔽地使了个眼色,没想到伯颜却故意眼神闪躲,不敢跟他对视。
各种信号似乎都在提醒朱祁镇,事情好像并不简单。
“太上皇,别来无恙啊。”落座之后,也先缓缓开口。
朱祁镇也毫不怯场,大大方方道:“太师别来无恙。”
也先指了指自己脑袋上的绷带,没好气地道:“这叫无恙吗?差点命都没了!太上皇,这可都是拜你所赐。”
这话明显就是在挑衅了。
朱祁镇心想,此刻不能怂,老子硬骨头的人设必须立住了,便也扯开衣领,向也先展示自己的脖子上的伤口:“太师,这也是拜你所赐。”
“嘿嘿。”也先发出一声怪笑,“可惜啊,可惜,可惜当时心慈手软了。”
朱祁镇也不甘示弱,笑道:“没错,当时我大明军的确是心慈手软了,不然你我现在已经黄泉相会,怎么可能还坐在这里!”
“哈哈哈!好你这张利嘴!”也先干笑了几声,“我说太上皇啊,不知为何,自打去了趟北京之后,你仿佛变了个人,尤其是这张嘴巴,简直是又臭又硬!说实话,我还是喜欢先前的你。”
“我一直没有变过,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条真龙?”
“真龙?哈哈。”也先也是给气笑了,“太上皇,你要想清楚自己的处境,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他指了指当地那口大油锅:“看见这口油锅了没?你猜是为谁准备的?”
“难不成是你心好,给朕烧的洗澡水?”朱祁镇大笑三声,“妈呀,可真吓死朕了!”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手么?”也先威胁道。
“要动手就快点,别一惊一乍,磨磨唧唧,跟个女人一样!”
“你……”
也先发出浓重的鼻息,一双三角眼直勾勾盯着朱祁镇,简直能喷出火来。
也先还没发作,倒是坐在下面的赛罕王先忍不住了,他猛的站起身来,怒道:“姓朱的,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当真不知道这里谁说了算!”
一旁的大汗脱脱不花见情况不对,急忙小心翼翼地劝道:“太师,赛罕,切莫冲动,大事要紧,大事要紧啊。”
伯颜见状,急忙站起来拉住自己兄弟,劝道:“三弟息怒!你先坐下,听大哥的!”
包括阿剌知院在内的许多首领,也都站了出来,纷纷劝说也先和赛罕王息怒。
场面顿时一片纷乱。
朱祁镇也感觉一阵后怕。
他知道自己是在玩火,差不多该见好就收了。
在这种“国际”场合,适度的强硬是必要的,一来是要维持自己硬骨头不怕死的人设,二来也有必要维护大明的国家尊严,不然搞成刘阿斗乐不思蜀那就丢大人了。
但是,在毫无底牌的情况下,一味强硬到底就是纯傻逼,非逼到也先骑虎难下,到时候只能自吞苦果。
唯一让朱祁镇担忧的是,到目前为止,他还不清楚也先到底意欲何为,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朱祁镇对也先笑了笑,拱手道:“太师且息怒。朕在皇宫里我行我素惯了,向来口无遮拦,如果哪句话说错了,还望太师能够包容一二。”
朱祁镇此话一出,伯颜算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包括也先自己,也是眉头舒展,仿佛如释重负。
杀掉一个朱祁镇很容易,但这会破坏掉他和众首领商议好的计划。如果他再一意孤行,坏了大事,恐怕后果是他难以承受的。
事实上,北京之战惨败归来,也先的威望已经大不如前。
只因这场仗本不该打,从八月耽搁到十月,机会窗口早已错过。是他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不顾其他部族的反对,而强行召集各部南下的。
草原民族极度崇尚强者,且只追随强者,所以也先可以力排众议,一意孤行。
同时,在草原上,一个领袖甭管之前多么英雄,只要打了一次大败仗,很容易就威信丧尽,树倒猢狲散。
当初,前秦苻坚一统北方,如日中天,挥师百万南下,发动淝水之战,而失败之后,整个帝国几乎瞬间土崩瓦解,慕容垂、姚苌、乞伏国等部下纷纷自立。
前秦败亡速度之快,让很多人都难以理解。
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因为苻坚的军队,也几乎都是由不同的草原游牧民族组成的,他们的凝聚力本来就非常薄弱。
一旦苻坚不够强大,或者只是看上去不再那么强大,人心马上就散了。
这就是草原的法则。
也先很明白,他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展现自己的领导力,证明自己仍然有资格当草原之主,为此,他必须为大局考虑,不能再任性行事。
能屈能伸,因势而动,是一个成熟政治家的基本素养。
只是这朱祁镇也太可恶了,恨的人牙痒痒。
也不知道当初自己是造了什么孽,偏把这么个活祖宗给捉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