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底舱
本来以为那个贵族少年只是陪同准尉登船的一会儿就走,可没想此人竟然也要和准尉一道住下,副官斟酌了一下,只好向大副再次报告。
卡尔顿中校轻轻点头,脸上并无不悦之色:“随他们好了。圣玛丽号足够庞大,不多这两张嘴。”
然而,他的神色随即变得凝重:“但有一点必须明确告知他们,既然决定留下,就必须遵从我的命令。若有违抗,军法无情。再者,圣玛丽号一旦扬帆远航,便不能因个人意愿而随意停泊或掉头返回。”
“是,大副。”
内克随后将大副的原话转达给了劳伦斯与马丁。
劳伦斯看了马丁一眼。
令他意外的是,马丁不仅没有表露出丝毫的踌躇,眼神反而愈发坚定。
这家伙,绝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典范。
不过,念在他这份坚持的勇气,若是他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自己定要想方设法保他周全。
“既然如此,那二位就随我来吧。”
内克叹了口气。
在众多水兵充满好奇的围观下,他带着二人进入船舱。
然后按照大副的要求,一行三人来到了最底层。
这里和货仓紧挨在一起,除了列兵们睡觉的床铺,还堆放着诸多用来储存淡水和干粮的木桶。
虽说圣玛丽号在驻守港口期间,食物都是在岸边采买的,无论是新鲜度和口感都要远远强过贮存在此的干货。
可谁也说不准圣玛丽号会不会在某个时刻突然接到远航的命令。
尤其是在这个时期,法国海军和英国海军仍在大西洋上紧张对峙,时不时发生摩擦和对轰。
所以,每过一段时间,军需官都会派人更换这里的储备。
即便外界阳光明媚、暖风拂面,但随着他们来到货舱兼列兵船舱,一股阴暗潮湿的味道迎面扑来。
两个仍旧待在货舱里的水兵用近乎麻木的眼神审视着走进来的三人。
直到他们靠近,两人才懒洋洋地站起身,动作随意地敬了个礼,显得颇为敷衍。
内克点点头让他们坐下,尔后视线扫了一圈。
距离货舱最近的地方恰恰有两个紧挨在一起的床铺。
“就那里吧,如何?”
“当然可以。”
劳伦斯和马丁走了过去。
结果还没完全靠近,一股散发着臭水和腐肉的气味便直冲鼻息而来。
后者差一点没当场呕出来。
难怪这两个位置空无一人呢,合着躺在这儿时时刻刻都得忍受生化气体的袭击。
床铺上铺着的褥子和毯子,手一摸湿漉漉的。
就像是常年浸泡在雾气中从来没有晒干过一样。
内克叹了口气道:“准尉,如果你们后悔了,我会随时派人把你们送到岸上,可一旦圣玛丽号离开港口,我就无能为力了。”
【现在就离开】 or【再等等】
看来系统还是给了一个自己反悔的机会。
不过就像此前他选择和迪亚斯上校一道返回海边别墅那样,挑战越大,收益越大。
如果这时他下了船。
且不说他浪费了辛辛苦苦从上校那里得来的总督推荐信,也永远失去了驾驭圣玛丽号的机会。
要知道,他和海盗的交易还未完成。
若是没有了圣玛丽号作为掣肘,海盗能否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便充满了变数。
总而言之,他是绝对不会下船的。
但是马丁……
劳伦斯看向一旁一直捂着鼻子的教子。
他大概自打出生以来,就从没住过如此恶劣的住所。
事实上,不仅仅是床铺,就连地面上也铺着一层水迹。
毕竟,想要把船封闭到完全不漏水是不可能的。
现在还是十八世纪,按照历史走向,点亮铁皮包木船这一技能树还得到十九世纪中叶,到那时铁甲舰才成为各国海军建造的主流。
因此,就算是风平浪静的时候,船舱也经常进水;
当海上刮风的时候,海水就像瀑布一样沿着舱门泻下,任意冲刷甲板和船舱。
可以预见的是,如果船舱深处某个地方湿了,就很难再变得干燥。
所以,在海军舰船上服役的水兵们常常要忍受伤寒、抽筋和黏膜炎的折磨。在不需要拼命拉绳起帆,不需要抽水的时候,他们会爬进水手舱,和同伴们挤着盖潮湿的毯子艰难度日。
此时站在床前的马丁,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
劳伦斯也沉默着没有说话。
不用说,眼前这一幕正是大副和军需官给他们俩的下马威。
想要留在这儿就得受着。
现实当中可不会出现主角虎躯一震,众人倒头就拜的场面。
除非你是路易十六本人或者是历史上有名有姓的大贵族。
劳伦斯在上船前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眼前的现实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恶劣几分。
然而,他们还未来得及完全适应这糟糕的处境,一名相貌彪悍的上士便突然闯入底舱,对副官内克说道:“上尉先生,少校阁下已下令,今天是打扫货舱的日子,他特意指派了今天新上船的两位,以及两名列兵来完成这项任务。”
上士指了指旁边那两名身形单薄的列兵,“查尔,怀特,对,就是你们俩,带着他们一起把货舱打扫干净。”
“可……可是,上士先生,上……上次也是我们俩打扫的。”查尔结结巴巴地反驳道。
上士眼睛一瞪,“上次打扫了,这回就不能再扫一遍了是吧。给我好好干,要不然,晚饭就别想吃了。”
说完,他也没再看内克一眼便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内克耸了耸肩对劳伦斯说:“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劳伦斯笑了笑说:“我会好好考虑的。”
“但愿这里的环境和旗舰巴黎号相比不要差得太多。”内克摆了摆手道,“那么我先走了,我的承诺始终有效。另外,我个人对你并无恶感。事实上,我欣赏那些严格遵守操典的人,只是在这艘船上,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了。”
内克离开后,偌大的底舱只剩下劳伦斯、马丁,还有那两名列兵。
马丁斜睨着劳伦斯,“所以,这就是你上船之前对我说的计划?从打扫这该死的猪圈开始?”
“额……怎么说呢,现实和我的预想出现了一点点的偏差。”劳伦斯笑着说,“我本以为他们在见到总督的推荐信之后,会对我礼遇有加。看起来霍勒斯伯爵的总督头衔并不足以让他们感到畏惧,嗯,也许我该抬出贵格会教子的名头,或许在他们之中恰恰有你的信徒。”
“得了吧,我可是听说在经常在大西洋航行的船队,他们更倾向于信奉风暴女神而不是上帝。我只希望这艘船上拥有更多的上帝信徒。”马丁眨了眨眼睛说,“其实我对天主教的教义也很精通。”
随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色十字架的吊坠,戴在脖子上,低声祈祷道:“阿门。”
查尔和怀特见到马丁的这副“专业”架势顿时一惊。
“您……您是牧师?”查尔颤抖着问道。
“如假包换。”马丁微微一笑。
查尔立马一溜烟窜了出去。
没过多久,查尔和此前离去的上士一道回来了。
上士连声道:“抱歉抱歉,我们此前并不知晓您是牧师,快随我们来,军需官阁下想做弥撒已经很久了,只可惜当地的大教堂似乎并不愿意为我们这些常年漂泊在海上的军人单独做一场仪式。”
马丁跟上士一同离去,临出舱门时,还不忘得意地朝劳伦斯眨了眨眼。
劳伦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