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住下
大副卡尔顿中校一向认为自己脾气很好。他常常自诩为“海上的绅士”，即便面对最棘手的情况，也能保持冷静和风度。
然而，这一次，面对那个年轻准尉的刻意蔑视，他不禁感到有一团火在腹部燃烧，仿佛被人在胸口狠狠捶了一拳。
“呵呵，”卡尔顿中校在心中冷笑，“你现在所站之处是位于加勒比海的圣玛丽号，而不是你在法国的狗屁封地。在这里，除了你自己，没有人会阿谀奉承、捧你的臭脚。”
他眯起眼睛，目光如刀般扫过甲板上的劳伦斯。
那个年轻人正站在副官内克身旁，神情自若，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卡尔顿中校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厌恶：“这个年纪轻轻、鼻孔朝天的家伙到底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专程给我们找不自在的么？”
“副官！”卡尔顿中校突然提高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
内克连忙应了一声，快步走了过来。
刚刚与劳伦斯的短暂接触，已经让他对这位年轻准尉心生敬佩。
内克出身贫困，是一个佃农的儿子。他之所以能够一步步走到上尉这个平民军官的天花板，靠的正是战场上的舍生忘死以及一丢丢的好运气。正是这些生死考验，让他能够敏锐地分辨出一个人是夸夸其谈，还是真刀真枪地在战场上拼杀过。而眼前的劳伦斯准尉，显然属于后者。
“那个，先失陪一下。”内克对劳伦斯满怀歉意地说道。
劳伦斯摆了摆手，语气淡然：“无妨。”
就在内克刚准备转身之际，劳伦斯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他：“这正是我的来意，或许他们会对此感兴趣。”
内克接过信，点了点头：“好的，您稍等。”
他一路小跑来到大副和军需官面前，冲着二人敬了个礼：“中校阁下，少校阁下。”
卡尔顿中校不耐烦地点了点头，“那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如果没有上峰的指令，那么他现在就可以滚蛋了。圣玛丽号即将开始一天的训练，闲杂人等不得在场窥视。”
内克没有答话，只是双手递上了那封信。
卡尔顿中校接过信，前后看了看，眉头轻轻一挑：“咦，竟然是总督的亲笔信？”
圣玛丽号驻守在圣多明戈的这一年，名义上是受到总督府节制。而且，除了额定的军饷之外，总督这边还会每月额外发一笔辛苦费。在迪亚斯上校肆意挥霍的情况下，圣玛丽号还能勉强支撑到现在，和总督的大力支持不无关系。所以，总督的面子还是很大的。
鉴于此，卡尔顿中校赶紧拆开信，军需官也把圆圆的脑袋挤了过来。两人仔细地读了一遍，脸上的表情逐渐从轻蔑转为凝重。
卡尔顿摸了摸干瘦的下巴，眉头紧锁，思忖道：“此人曾是巴黎号的旗语官，却又来到圣多明戈投靠了总督。如今总督推荐此人在圣玛丽号上任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明明他留在巴黎号上晋升机会更多……奇怪。”
军需官吉尔伯特嘿嘿笑了一声，肥硕的脸上挤出一丝狡黠：“大副，你这还看不出来吗？”
“哦？你说。”卡尔顿中校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军需官晃了晃手中的信，“这家伙啊，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升官发财。军衔对他而言一文不值，他真正渴望的，是无上的荣耀或者是受万人敬仰的滋味。”他说到这儿，不屑地“呸”了一声，下巴微微颤抖，一脸“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的愤慨。
“你看看这信上写的，这个劳伦斯准尉目前还是一艘私掠船的船长。什么是私掠船？说白了就是海盗啊。他大概是想效仿黑胡子或是基德船长，在海盗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号。结果可想而知，这个纨绔子弟在六亲不认的英国人那里栽了大跟头。”军需官嗤笑一声，语气中满是轻蔑，“搞不好，他现在就是一个光杆司令。”
卡尔顿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顶，眯着眼说道：“你是说，他暂时无处可去，所以才想到咱们圣玛丽号上混一混履历？”
“没错！”军需官一拍大腿，脸上的肥肉随之颤动，“圣玛丽号名义上可是专门对付海盗的海港守卫者。若是他能凑巧撞上一两次我们剿灭海盗的行动，国内报纸再把他吹上一吹，比如第二个拉法耶特什么的，怎么滴他也能吸引上一大票贵族少女的青睐。”
卡尔顿冷笑一声，“若是真如你所说，那他打错主意了。圣玛丽号可不是他镀金的地方。”
军需官抖了抖手中的那封信，故作无奈地说道：“但这可是总督的推荐信，我们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人家吧。”
卡尔顿中校沉吟片刻道：“这个好办。上校不在家，我们暂时也做不了主。如果那个准尉非得留下，我们就只能暂时屈尊将他安排到列兵船舱，让他和士兵们一道起居生活。一切待舰长返回之后再做定夺。”他说完，耸了耸肩，“毕竟这封推荐信是写给舰长的，又不是咱俩。”
军需官笑得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声音中满是幸灾乐祸：“高明啊，大副！我看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子恐怕连一天都坚持不下来。”
一旁的内克上尉听得目瞪口呆，心中暗自为劳伦斯准尉捏了一把汗。他回头望了望那位衣着华丽、意气风发的年轻准尉，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同情。如果真按大副所说那样安排，劳伦斯准尉恐怕会当场发飙。
这在任何贵族看来，都是对他们身份和地位的极大侮辱。
唉，大副和军需官何必做得如此绝呢？
难道仅仅因为劳伦斯准尉指出了圣玛丽号上存在的问题，就一心想要将他拒之门外吗？
然而，他也知道，自己无力改变什么。
在这艘船上，大副和军需官的决定，几乎就是最终的决定。
舰长不在，他必须听从大副的指令，不敢轻易反驳。
内克上尉回到劳伦斯准尉面前，将大副的决定如实地转述了一遍。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劳伦斯准尉的表情。
他担心，如果准尉因为这种明显不公正的待遇而暴怒，他也只能表示歉意，然后劝其离开圣玛丽号。
毕竟，海军的生活可不是那些养尊处优的大贵族们能够适应的——除非是在巴黎舒适的海军部办公室里，喝着咖啡，翻翻文件。
然而，出乎内克意料的是，劳伦斯竟然面色平静地听完了他的转述，尔后淡淡地说：“替我安排床铺吧，谢谢。”
内克愣住了，忍不住再次提醒道：“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列兵舱的生活条件可能会比您想象中的还要……嗯，艰苦许多。”
劳伦斯微微一笑，“我非常确定。”
“好吧。”内克摇了摇头，心里已经开始想象这位贵族少爷一天之后头也不回、落荒而逃的模样。
这时，劳伦斯走到了等候已久的马丁面前。
马丁双手抱胸，一脸“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劳伦斯说：“我建议你回去，去找斯黛拉小姐。相信经过上次的教训，她会妥善安排好你的。”
马丁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以为我是那种临阵脱逃的人吗？你不走，我也不走。”
劳伦斯指了指通向下层船舱的入口，故作无奈地说道：“你应该听到了吧，他们安排我住在列兵船舱。那可是‘豪华单人间’，连窗户都没有的那种。”
马丁挑了挑眉，“哦？听起来挺有意思的。反正我不走，我倒要看看，传说中的列兵舱到底有多‘豪华’。”
“万一这艘船出港，没有个十几天是回不来的。你确定不再考虑一下？”
马丁双手叉腰，哼了一声道：“别小瞧人了！你以为我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废物，连一点苦都吃不了是吧？我今天倒是想看看，普通的水兵生活到底是怎样的。”
劳伦斯耸了耸肩道：“既然如此……好吧。不过，你可别后悔。”
“后悔？我马丁的字典里可没有这个词！”马丁扬起下巴说。
劳伦斯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扭头对内克上尉喊道：“上尉，最好能把我和我的这位‘勇敢的朋友’安排在一起，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