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嚣之外,旷野之间
每年夏天,我都要去明尼苏达州北部的边界水域(Boundary Waters)小住,它毗邻加拿大安大略省,是一片有一百万英亩[2]、保持着原始风貌的旷野。多年前,我第一次去那里的时候,还纯粹是为了度假。但是当我一再回到那个山明水秀、林木葱茏、碧空万里的自然世界时,度假变成了朝圣之旅。在内心的驱使下,我每年都来拜访一次这片神圣的土地。道格拉斯·伍德对当地短叶松的沉思,道出了我每年北上所追寻的东西:生命在整全状态下的样子。
托马斯·默顿[3](Thomas Merton)说:“万物里面都隐藏着整全。”[4]但是在人类世界里,我们不像短叶松那样袒露自我,所以默顿的话有时候听起来就像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我们担心自己的内在之光熄灭,或者害怕暴露自己内心的黑暗,于是我们把真实的自己向对方隐藏了起来。在这样做的同时,我们也与自己的内在真我分离开来。这样做的结果,是我们过着割裂的生活,我们与自己的内在真相是如此之远,以至于我们认识不到“生命本来的整全”。
我对于割裂的生活的认识,首先来自自己的亲身经历。我渴望整全,但割裂经常是更容易的选择。一个“安静的、微小的”声音告诉我,关于我、我的工作或这个世界的真相是什么,我听到了这个声音,但是我置若罔闻,依然故我。我吝于发挥自己的才华帮助世人;我投身于一项自己并不真正相信的项目;在本该发声的事情上,我缄口不言;我主动放弃自己的某个信念。我否认自己内心的黑暗,而这让黑暗拥有了更多驾驭我的力量;我把内心的黑暗投射到别人身上,制造出一些并不存在的“敌人”。
我过着割裂的生活,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感到自己很虚假,因为担心别人发现真相而心生焦虑,还因为否认自己的自我而感到沮丧。我周围的人也付出了代价,因为他们行走在因我的割裂而变得动荡不稳的土地上。我连自己的自我都否认,又怎能肯定别人的自我?我自己做不到整全,又怎能相信别人的整全?在我的生活中间有一条裂缝,每当我的言行背离了我的内在真相,这条裂缝就会扩大,让我周围的事物摇摇欲坠、分崩离析。
但是在北方的旷野中,我感受到了“万物”之中隐藏的整全。它在野生莓果的味道里,在阳光下松树的气味里,在极光的景象里,在湖水拍岸的声音里,这些味道、气味、景象和声音体现了永恒存在且无可置疑的根本的整全。等我回到快速变化、充满疑虑的人类世界,我拥有了一双新的眼睛,发现我和我的同类之中隐藏的整全;我拥有了一颗崭新的心,能够去爱我们的不完美。
实际上,旷野在不断地提醒我,整全与完美无关。1999年7月4日,一场飓风在边界水域肆虐了20分钟,吹倒了2000万棵树木。[5]一个月之后,我照例来到此地,面对满目疮痍,我非常难过,不知道以后还想不想重返此地。但此后我每次到访,看到大自然利用毁灭来催生新的生命,看到它缓慢但从不停歇地修复自己的伤痕,我感到惊讶不已。
整全并不意味着完美,它意味着接纳破碎,并将其作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知道这一点让我充满了希望:如果我们能把毁灭作为孕育新生命的温床,那么人类的整全,你的、我的、我们大家的整全,不一定是个乌托邦式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