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归置
二女回了马车上,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春霞看着车厢里的那包首饰和两个钱箱,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姑娘,小晴的卖身契怎么也被送来了?她不是想留在广云台吗?”
魏行首从衣袖里取出两张卖身契,叹道:“先帮她收着吧,总归是一场缘分,若是她以后想离开广云台,我们也能尽些绵薄之力,举手之劳而已。”
春霞不乐意了,嘟嘴道:“姑娘,你对她这么好,她估计不会领情的。小晴爱慕虚荣,又贪慕权贵,注定离不开樊楼这座销金窟。”
魏行首看着手中的卖身契,“她年岁尚小,不懂其中的腌臜。”
樊楼地处皇宫附近,又在最热闹的景明坊,周边的商户小贩众多,伙计们很快就找来了一众脚夫和三辆板车,然后忙上忙下的帮忙搬箱子,等一切办好了,再感恩戴德的在魏行首这里领了赏钱。
夜色中,车队缓缓出发,魏行首透过车窗,最后看了一眼灯烛辉煌的樊楼,告别了这座困住她十几年的牢笼。
车队走的不快,行至城门之时,正好是寅时四刻,城门已然开启。
逆着人流出了城,赵宗熠领着车队,踏上了回田庄的路。
……
卯时七刻(早上五点四十五分左右),悠然山庄。
老管家刘兴今晚就宿在狭小的门房,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终于在天亮前夕等到了赵宗熠,他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冲到了门口。
“小祖宗,你怎么去了一整晚?难道是官家留了宿?”
赵宗熠下马后,将缰绳递给田庄的小厮,“官家倒是没有留我的宿,不过是遇到了朋友,小酌了几杯,有些忘了时辰。”
正说着,就看到春霞又将脑袋探出了马车。
刘兴随之满脸严肃的问道:“这位是?”
旁边的小厮低声说道:“刘管事,这是樊楼的马车。”
刘兴转身瞪了那小厮一眼,废话,马车挂着木牌,那么显眼的“樊楼”二字,他能看不到?
赵宗熠尴尬地摸摸鼻子,“马车上的是魏行首,兴叔,你将闲置的那处院子收拾出来,魏行首今后就住在这儿了。”
“什么?!魏行首?”
刘兴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家少爷终于开窍了,老爷这一脉的香火即将延续。
嗯?你说将这么个贱籍女子收入房中,岂不是坏了名声,京城还有哪户好人家愿意嫁女给世子爷?
拜托,出了“卖王府”这档子事,他家世子爷还有什么好名声?就算没有魏行首,也不会有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愿意与琅琊郡王府结亲了。
至于刘兴在担忧什么……
“少爷,魏行首名声在外,京城无人不知她是樊楼的头牌伎子,赎身所需的银子怕是不下数万之巨。世子爷哪来这么多银子?难道是在外面借了印子钱?啊!珍珠!”
赵宗熠摆手,解释道:“没用珍珠,也没借印子钱,总之本世子没有花钱给她赎身。”
刘兴上下打量赵宗熠,又问道:“少爷最近养好了些,倒是有一副好皮囊,难道是魏行首看中了少爷?用自己的银子赎了身?”
赵宗熠口干舌燥,也懒得继续解释。
“你就当是如此吧。来人,将箱子都卸下马车,搬到院子里去!”
刘兴见状,只能先招呼下人们忙活起来。
马车不是轿子,过不了门槛,魏行首和春霞也要在这儿下车,步行进入田庄,幸好她们早有准备,提前披上了斗篷,戴好了兜帽,以轻纱和团扇遮面,才下了马车。
“诶诶诶,不能走正门,得走角门,这是规矩。”
“又不是王府,这里是田庄,没这么多规矩!”
赵宗熠就这么领着魏行首踏过了正门的门槛,走进田庄。
跟在后面的春霞愈发觉得世子爷值得托付,不断脑补,觉得世子爷竟然愿意为了心中所爱,打破俗世陈规,简直就是话本里的良人,暗暗为自家姑娘感到高兴。
田庄一共三个院落,赵宗熠住了最大的那处,刘兴和下人们住了最偏的那处,还剩最后一个靠着汴河的院子,倒是桃红柳绿,风景甚为秀丽。
来到院子门口,春霞忙着指挥小厮们摆放木箱,顺便还要看顾好那包首饰和两个钱箱。
赵宗熠带着魏行首走到院外的桃林旁,感叹道:“院落简陋,比不上樊楼,让魏行首受委屈了。”
魏行首以扇遮面,一双妙目四处端量,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桃花,不禁心旷神怡,笑眼弯弯的说道:“如此仙境,何来委屈?嗯,奴家现在已经不是樊楼的行首了,爷不妨唤奴家的乳名……”
“幼娘?”
赵宗熠条件反射般的接上了话。
魏幼娘低眉垂眼,腼腆地应了声,“嗯。”
赵宗熠自顾自地点头,不解风情的说道:“幼娘,我知道你并非心甘情愿,只是碍于卖身契,才跟我来了田庄。但你且放心,我不会强纳你为妾室。”
他从怀里取出魏幼娘的卖身契和过籍文书,递给对方,“我可以给把卖身契给你,还你自由之身,但你要答应在我身边待满两年。两年后,天高海阔任鸟飞,山高水长任君行。”
两年后,早已尘埃落定,也就不再需要充电宝了。
“自由?奴家是乐籍,此为贱籍,在这世上举步维艰,奴家又能去哪儿?”
魏幼娘如遭晴天霹雳,眼里尽是茫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赵宗熠知道贱籍不是良民,如果不能脱籍,不仅是社会地位低下,还有诸多不便,比如后代不能科考,不能购置田产,不能经商……
“咳咳,如果你不想离开,也可以一直住在这儿,反正我会给你找一个好归宿,让你此生无忧。”
魏幼娘戚戚哀哀地抬起团扇,遮住了整张脸,“还请世子爷收好奴家的卖身契,切莫丢了,这可是奴家的命脉之所在。”
“好。”
赵宗熠收起卖身契和过籍文书,“那你早些休息,我还有事情要去处理,就先走了。”
魏幼娘慌忙放下了团扇,追了几步,娇声喊道:“爷,奴家初来乍到,恐遭人轻视,爷得常来啊。”
赵宗熠差点原地摔,这种熟透了女子正是他比较喜欢的类型,如果对方主动进攻,他是万万招架不住的,此地不能久留,容易耽误正事。
“嗯,嗯,我会常来看你。”
随口敷衍了几句,他走得更快了。
前院。
刘兴遇到了赵宗熠,见他在往田庄外面走,“少爷,你又要去哪儿?”
赵宗熠让小厮去牵马过来,然后回答道:“去京城,还有些事情没办。”
“啊?少爷不是刚从京城回来吗?又去啊?”
刘兴苦口婆心的劝道:“少爷,还是待在田庄吧,莫要到处乱跑,万一又卷入邕王和兖王之间的争斗……”
迟了,本世子身不由己,已经入局了。
赵宗熠攥紧了手里的少师剑,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
“本世子去京城有正事,你无需多言。这次在京城办完事后,我应该会找客栈就近休息,今晚估计也不会回来了。”
他很困,但过了今天,盛华兰就会回到忠勤伯爵府,到时候他一个外男,又与袁家没有半分交情,如何能见对方府中后院的媳妇?
刘兴看了一眼西边,问道:“少爷刻意回来一趟,是为了护送魏姨娘回来?”
“什么魏姨娘?你说的是魏行首?”
赵宗熠点头道:“嗯,她一介弱女子,带着这么金银出城,万一随行的这些脚夫起了谋财害命之心,她如何抵挡?所以我只能多跑这一趟,先护送她回来。”
刘兴听到“这么多金银”,顿时来了精神,低声又问道:“少爷,魏姨娘给自己赎身之后,还剩多少银两伴身啊?老奴偷偷掂过她的那些箱子,大部分都是装的衣物,只有一个木箱很重,里面至少有三四千两的银子。”
赵宗熠不由得侧目,“厉害啊,那箱子里面确实有三千两白银。”
刘兴反而很失望,“就只有这些了?也是,即便樊楼行首可以积玉堆金,但卖身契在老鸨的手里,不把她扒干净,怎会放她离开。”
赵宗熠从小厮那儿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将系在马鞍上的包裹扔给了刘兴,里面是邕王归还的地契。
“兴叔,对魏氏好点,她比你想象的更有钱!驾!”
不等刘兴追问,他已策马离去。
……
盛宅。
天刚微微亮,盛家宅邸却是欢声笑语,一片喜庆。
因为他们家的主君,盛紘终于从皇宫出来了!
两天一夜,不吃不喝,睡觉也不踏实,只能蜷缩在一张案板上,可要了盛紘的半条老命啊。
他在仆从的搀扶下,先去寿安堂给盛老太太请安,顺便还看到了自己许久未见的大女儿华兰。
看对方乖巧懂事的模样,心里甚是宽慰,又不禁想起某个害他受罪的不孝子,立刻气得心肝具痛。
盛老太太看出盛紘身体不适,便让对方先回去休息,晚饭的时候再来请安。
盛紘依言退下了,回房喝了一大碗肉粥,连澡都来不及洗,就这么浑身臭烘烘地睡了过去。
王若弗心疼自己的官人,恶狠狠地赶走了妾室林噙霜,然后就像是门神一样,守在院子里。
“夫人,琅琊世子来了!”
刚赶走林噙霜,就有下人过来禀报。
王若弗这个时候没法待客,得照顾盛紘,“让长柏速去前厅,千万不能怠慢了贵客!”
下人苦着脸,“可是,琅琊世子指名道姓的,要见大姑娘。”
“什么!哎哟,祸事了啊!”
王若弗一时没了主意,赶又赶不得,见又不应该见,“世子爷有说他找华儿是什么事吗?”
下人摇头。
盛华兰昔时的房间也在这个院里,她昨晚就住这儿,此时刚好听到了王若弗与下人的对话。
“母亲,琅琊世子刚帮了盛家一个大忙,不可怠慢,女儿得去见。”
王若弗先前抱着盛紘哭喊了一嗓子,脸上的泪痕才擦去,现在又想哭了,“华儿,还是让长柏先去问问吧,说不定世子爷并非有意纠缠,而是真有事情想问清楚。”
“母亲说得是,先让弟弟去问问。”
盛华兰也很怕,面无血色。
她倒不是怕赵宗熠这个人,而是担心流言蜚语,已经出嫁的妇人与外男私下会面,可不是什么好事。
稍有不慎,名节尽毁,夫家会立即休弃她。
华兰在忠勤伯爵府本就是如履薄冰,万不敢再犯任何错误。
前厅。
赵宗熠与盛长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然后通过丫鬟的递话,也与盛华兰联系上了。
虽然效率不高,但好在事情并不复杂。
那个丫鬟叫梅儿,一直是华兰院里的二等丫鬟,平日里就华兰身边做些研墨上茶的轻松活计,在两个多月前她忽然拿了一笔银子找华兰赎身,说是家人寻来了,想要随家人一起返回老家。
华兰也是个心善的,于是没有收她的银子,就这么放了籍。
这里的放籍不是脱籍,只是把卖身契还给了梅儿,但梅儿还是贱籍。
除了这些,盛华兰只知道梅儿的老家是相州,再没有其它线索了,不过华兰是丹青好手,给赵宗熠画了一张梅儿的画像。
赵宗熠拿到画卷的时候,已经快午时了,他实在有些困,匆匆告辞了盛长柏,马不停蹄地去了邕王府。
很不巧,邕王和赵宗实都不在府上,他只有将线索和画卷交给了邕王府的李管家,然后在附近寻了一处客栈休息。
酉时五刻(下午六点十五),盛宅。
盛紘终于睡好了,起床后边酌小酒,边与妻女谈心,半年多没见大女儿,还是非常想念的。
可没聊上几句,就有下人传报,说是忠勤伯爵府派人来接盛华兰了。
他们夫妻对大女儿为什么突然归宁都心知肚明,也知道她在袁家的处境,护犊子的王若弗痛骂袁家不要脸,不让华兰回去。
盛紘却很冷静,女儿都嫁过去了,不回去能怎么办?和离吗?岂不是更丢脸?
他安慰华兰,“家里的老太太正在想办法,你是她跟前长大的,她不会看着你在袁家受苦。”
盛华兰自小懂事,不想父母为难,一一应下,然后在王若弗不舍的目光中,跟着忠勤伯爵府的嬷嬷,坐上了返回忠勤伯爵府的马车。
马车上的她独自抹泪,对忠勤伯爵府的生活没有半点留恋,但为了家里的三个妹妹,她不能和离,否则盛家的门风就坏了,谁人还敢再娶盛家女?
一段时间后,马车到了忠勤伯爵府。
盛华兰作为次子的嫡妻,也有出入伯爵府正门的资格,奈何她在府里几乎没什么地位,今夜回来也只能走角门进府了。
角门在黑漆漆的小巷子里,就凭门口悬着的两盏灯笼,根本看不清周围。
不知为何,拉着马车的驮马忽然停下了脚步,不管车夫如何驱使,都不愿进入小巷。
忠勤伯爵府的那名嬷嬷没有多想,“二夫人,我们就在这儿下马车吧,反正也没有几步路了。”
“好。”
等车夫摆好了马凳,盛华兰在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
二人刚走进漆黑的小巷,还没到角门,就发现不远处的前方似乎站着一个人……
嬷嬷还算有点良心,用手臂护住盛华兰,大喊道:“什么人?敢在忠勤伯爵府的门口装神弄鬼?出来!”
黑暗里的人影动了动,慢慢走到灯笼下,是一位头戴斗笠,手持佩剑的白衣女子?
女子隔着斗笠的薄纱,一直在观察盛华兰的容貌。
下一秒,她的语气冰冷刺骨,好似利刃刮骨一般,让人毛骨悚然,“角丽谯?果然是你!怎么,你也被他带来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