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广云台(下)
真定曹氏,由名将曹彬起家,他为宋朝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是开国功勋,被太祖封鲁国公,赐丹书铁券,死后追封济阳郡王,他的孙女也就是当今皇后,曹氏一门,贵不可言。
除了那些不重要的旁支,现在的曹氏主家目前分作七房,他们为了家族的兴盛不衰,分工明确。
一房袭爵,同时继承祖辈留下来的武勋人脉,房中子弟自幼需习武,成年后就要从军,走武将的路子。
二房是走文官的路子,房中子弟无需习武,但必须饱读诗书,进而科考入仕。
如此,一房和二房掌握着曹家的仕途,也是整个鲁国公府的顶梁柱,在族中的话语权最重。
三房和四房负责族中生意和田庄进项,是曹家的经济命脉,族内的大小开支皆要仰仗这两房,地位同样不低。
五房六房负责拓展商路,常年奔波在外。
七房经营祖地,是曹家的一条退路。
不过世事无绝对,若是其它几房的子弟很优秀,也能通过自身的努力,博得族内的支持,从而改变命运。
就比如,曹家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曹玹,就是五房出身。
此时此刻。
鲁国公府,三房的院落,安忧院。
值夜的丫鬟得了消息,马上拿着灯笼,轻轻地敲打房门。
“老爷,樊楼的郭妈妈派人传话,说是琅琊世子在广云台闹事。”
房间里传来穿衣服的窸窣声,“现在是什么时辰?”
丫鬟听到自家老爷醒了,立刻进屋点燃了座灯里的蜡烛,“回老爷的话,应该是丑时三刻了。”
通过座灯的火光,可以看到床边坐着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男子,他披着一件淡蓝色的外袍,神情不悦的问道。
“好大的胆子,敢在广云台闹事,派人去请开封府的王素……”
王素,翰林侍读,这是没有品级和实权的官职,专门给皇帝讲解史书经义的学士,地位很高的虚职,往往都是朝廷大员的登天梯。
不过,此人除了翰林侍读,官职后面还跟着几个字,叫“权知开封府事”,也就是开封府的一把手,正四品。
二把手是判官,从六品,负责审查文籍和审判案件,置二人。
三把手是推官,正七品,也有审案之权,不过主要职责还是管理刑狱和处理文书,置二人。
虽说樊楼之事甚小,只需一位推官到场就可以摆平,但什么判官推官的,根本入不了曹家的眼。
嗯?一把手为什么不是开封府尹?
因为开封府是京都,这里的府尹并不是常置官职,宋初多是储君历练之用,正一品或正二品。
一般的时候,开封府都是由权知开封府事(正四品)掌权,负责大小事务,大名鼎鼎的包拯,就曾任这一职务。
“你刚刚说是什么世子?哪座王府?”
丫鬟回答道:“琅琊世子。”
男人微微愣住,“琅琊世子?就是景怀昨晚提及到的那位琅琊世子?他不是在邕王那儿?怎么去了广云台……难道是因为魏氏之事?”
景怀,曹玹的字。
他这么一问,把丫鬟给问懵了,这种有关皇室宗亲的秘事,曹府的下人如何能知?
曹府的这些当家老爷也是听曹玹说了一嘴,才知晓了昨天的御书房比试,如此得知了琅琊世子这么一号人物。
男人一拍大腿,“坏了!此人刚刚得了圣眷,又入了邕王殿下的眼,正是如日方升的时候,曹家怎能因为老夫的这点小事与之交恶?”
他赶忙站了起来,“快!为老夫更衣!”
……
广云台。
衙役们刚转身就看到了楼梯口的老鸨,迅速围了上去,将她强行拽到了赵宗熠的面前。
老鸨气得脸皮狂颤,白色的脂粉不停地落下。
“姓焦的,你敢背叛三爷?”
焦巡使不甘示弱,反驳道:“郭妈妈,世子爷与曹家交好,三爷怎么会针对他?我看是你想要昧下魏行首的银子,才导致了今日之祸!”
赵宗熠忍不住出声问道:“这个三爷,是曹家人?”
焦巡使回道:“曹家三房的老爷,曹泽,便是下官所说的三爷,这位贵人也是广云台背后的大东家。”
大东家毕竟是商贾之称,私下唤唤无事,但表面上还是得尊称曹泽一声,“三爷”。
赵宗熠对曹家并不了解,默默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便派人知会一声曹三爷,让他派人过来处理此事吧。”
曹家如果派人过来,势必会站在赵宗熠的这一边,秉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悄悄处理了这件麻烦事。
因为这件事本身就是曹家的问题,首尾都没料理干净,就匆匆将人送给了他,现在出了问题,落得是他琅琊世子的面子吗?
不,落得是邕王殿下的颜面。
况且,现在正是夺储的关键时刻,这种背地里的结党营私一旦放到了明面上,不仅邕王会得个污名,曹家也会被官家数落。
屏风后,魏行首听到了老鸨的声音,急忙问道:“妈妈,春霞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老鸨哼了哼,闭口不答。
赵宗熠微微皱眉,手里的佩剑倏然出鞘,寒光一闪,老鸨的头皮莫名发凉,伴随着发髻掉到地上,和周围衙役们的憋笑声。
老鸨抬手摸了摸,目光逐渐呆滞,头发呢?怎么秃了?
不等她反应,剑锋已经架到了她的肩膀上,只听赵宗熠寒声说道:“把春霞送回来,她少一根汗毛,我剁你一根手指。”
“啊!”
老鸨尖叫,裤头隐隐发热,竟然被吓尿了。
黄色的液体滴在木质地板上,惊得衙役们满脸嫌弃,连忙后退了几步,与她保持安全距离。
“快,快去柴房,把春霞带来!”
得了老鸨的吩咐,龟奴连滚带爬地跑下了楼。
不一会儿,春霞一个人回来了。
她的手腕上有明显的麻绳勒痕,脸上也有一个巴掌印。
“姑娘!”
向赵宗熠福身行礼后,着急忙慌地跑到了屏风后面,陪魏行首去了。
老鸨之前确实打过春霞一巴掌,但……没有掉汗毛吧?
她紧张的把双手藏进衣袖,大声威胁道:“你不能动我!我已经让人去了鲁国公府,大东家很快就会派人过来!”
赵宗熠笑了,挽了剑花,收剑入鞘。
“这么说,鲁国公府就是你的倚仗?好,我们就等曹家人来。”
在场的焦巡使和五名衙役也不敢离开,让楼下的伙计热了几壶酒,就在走廊陪着老鸨一起等着曹家来人。
半个多时辰后,寅时初刻。
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停在了樊楼旁边的小巷里,没过多久,广云台以“今晚酒钱全免”为代价,慢慢开始清场。
又过了半个时辰,最后一名客人骂骂咧咧地走后,广云台罕见地闭门谢客了。
随后,马车上的斗篷男从角门进入樊楼,来到北座的广云台,慢慢踏上了楼梯。
焦巡使看到了斗篷男,立即领着衙役们行礼。
“三爷。”
秃头老鸨委屈地哭嚎道:“三爷!他……太欺负人了!”
斗篷男掀开兜帽,正是曹泽,他看到老鸨的惨样儿,脚步一顿,错愕地问道:“你的脑袋怎么了?头发呢?”
老鸨更委屈了,指着赵宗熠,向曹泽告状:“琅琊世子好生无礼,老奴不过是多说了几句,就被他用剑削去了头发!”
曹泽被她这幅滑稽模样给逗笑了,转身向赵宗熠见礼,“世子。”
他也有武散官的官身,荫补了一个从五品的骑都尉。
赵宗熠也不好拿大,回礼道:“曹三爷。”
要不是有邕王的“撑腰”,曹家根本不会拿正眼看赵宗熠这么个被贬出京的皇室旁支。
曹泽问道:“听闻邕王殿下要留世子在府上住一宿,为何世子来了广云台?是出了什么变故吗?”
“没什么变故,是我想要与佳人独处,所以婉拒了邕王殿下的好意。”
赵宗熠将锅甩给魏行首,然后又说道:“之所以回到广云台,是想要带走魏行首这么些年积攒的体己银子。”
曹泽笑道:“此等小事,何需世子亲自跑一趟?世子何不早早歇下,等到天明之时,我再派人将东西送往城外的田庄。”
“曹三爷有所不知啊,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顺利。”
赵宗熠指了指焦巡使和老鸨,漫不经心的说道。
曹泽随即拧眉,转身询问焦巡使:“你怎么在这儿?”
焦巡使吓得结巴,“下……下官是得了郭妈妈的授意,过来广云台,呃,要强行赶走世子爷。”
“胡闹!还不退下!”
曹泽喝道。
焦巡使急忙称是,领着随行的五名衙役,快步下楼,狼狈地走了。
曹泽又转身问老鸨,“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鸨却支支吾吾,好似有难言之隐。
曹泽不由得怒目圆瞪,“怎么?还不想说?是不是你擅自做主,想要将魏氏的银子占为己有?”
“啊?没有!三爷,老奴没有!冤枉啊!”
老鸨哭喊道。
曹泽置若罔闻,喝道:“来人!将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拖到后院打死!”
跟他一起来的几名曹家护院都身怀武艺,孔武有力,摩拳擦掌的恐怖模样吓得老鸨双腿瘫软。
老鸨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哭喊道:“大东家,是少东家瞧不上琅琊世子,觉得将魏行首送给此人,是曹家的赔本买卖……”
大东家是曹泽,但他需要看顾的生意很多,每天的时间有限,不可能每一个商铺都照看过来,于是将广云台交给了自己的长子曹琢代为打理,也即是老鸨口中的少东家。
“少东家说,若是送给邕王,倒也罢了,现在只是区区一个琅琊世子,曹氏用不着巴结一个落魄的皇室旁支,要老奴从中为难,让世子爷要么选人,要么选财,不可兼得。”
曹泽的脸色黑成了锅底,他转身给其中一个护院使了眼色。
那护院的眼中溢出一抹阴狠,迈步来到老鸨的身侧,见老鸨还在滔滔不绝,一掌拍在她的头顶。
“啪叽!”
脑袋仿佛后世锤爆的西瓜,红白之物飞溅,无头之身随后倒地抽搐,场面甚是骇人。
赵宗熠不禁咋舌,好果决的心肠,好狠厉的手段,不愧是武勋世家。
曹泽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神情淡然,又派人去了老鸨的房间,拿来了魏行首的金银首饰和钱箱,以及春霞和小晴的卖身契。
“世子,犯事老奴已死,魏氏的首饰也拿来了,能否一笔勾销?”
话语虽平淡,却有咄咄逼人之意。
赵宗熠暗暗感叹,自身的实力还是太弱,不可能逼着曹家人为此低头赔罪。
“好,就依曹三爷所言。”
曹泽点点头,“老夫还有家事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说罢,不带任何客套,转身便走了。
那几个护院从其它房间拿来了一床被褥,将地上的尸体裹了起来,扛在肩上,带走了。
应该是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将尸体就地掩埋,因为没有尸体,就没有凶案,更不会存在凶手了。
赵宗熠看着地上的碎骨与脑浆,喃喃:“曹家……”
屏风那边的魏行首和春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听到外面没了动静,才探头现身。
“爷,大东家走了吗?”
“嗯,走了。东西都还回来了,我们也准备离开吧。”
赵宗熠转身将两个丫鬟的卖身契递给魏行首,又用剑柄指了指桌上的那包首饰和装有银锭的钱箱。
春霞看看自己卖身契,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这下好了,她与姑娘不用分开了。
她回头准备检查包袱里的金银首饰,忽然看到门口的地板上有一些东西。
“地上是些什么东西?黏糊糊的……啊!是血!还有眼睛!”
魏行首隐约猜到了什么,连忙用手捂住了春霞的眼睛,自己却忍不住干呕。
赵宗熠也不便给两个弱女子解释如此凶残的一幕,“嗯,春霞,你先下去叫几个伙计上来,让他们找几个板车,将这些装着衣服的大木箱都运回城外以东的悠然田庄。”
他背上装着金银首饰的包袱,又抱起两个沉重的钱箱,“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嗯。”
魏行首轻声应答,用团扇挡住自己的视线,跟在赵宗熠的身后,牵着春霞的手,快步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