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金庸学行为经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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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参照依赖:
人们奇怪的行为法则

张三丰对常遇春的赏识和憎恶

我们的思维受框架效应的影响

在《倚天屠龙记》中,常遇春中了蒙古人的毒箭,张三丰出手救了他一命。

常玉春心中万分感激,自己在江湖上被别人看作是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歹徒,而张三丰明知他的身份,却还愿意出手相救。

张三丰见常玉春言谈举止间颇有英雄气概,于是有了爱惜人才的想法,他对常玉春说:“如果你愿意弃了魔教,那么我就让徒儿宋远桥收你为徒,日后你行走江湖就可以扬眉吐气。”不料常遇春果断拒绝,他说:“蒙张真人瞧得起,实是感激至极,但本人身属明教,终身不敢背教。”张三丰见他这么说,心中顿生厌恶,连“后会有期”四个字都不愿说。

在行为经济学中,同一个问题在不同的框架下表达或者思考,会对行为人的决策产生重大影响,行为经济学把这种现象称为“框架效应”(framing effect),这个概念是由特沃斯基和卡尼曼于1981年首次提出。

张三丰对待常遇春的态度就是在两种框架下切换。

原著写道:“他见常遇春慷慨豪爽,英风飒飒,对他甚是喜爱。”张三丰作为武林中人,自然欣赏豪爽的英雄,常遇春不顾性命千里护送小主公,这让张三丰有惜英雄重英雄的感慨。因此,张三丰不但帮助常遇春取下毒箭,敷药疗伤,甚至愿意将他收入门下。

在这里,张三丰对待常遇春的是“侠义框架”,江湖上的人讲究重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同时,张三丰生性豁达,于正邪两途,原无多大偏见,他曾经对张翠山说过:“正邪两字,原本难分。正派中弟子若是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倘若一心向善,那便是正人君子。”他还说天鹰教主殷天正虽然性子偏激,行事乖僻,却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很可交这个朋友。因此在这种框架下,张三丰看中的是常遇春的个人品质,他是赏识常遇春的。

然而张三丰很快又把认知切换到了“正邪框架”。原因是他想起三弟子俞岱岩终身残疾,五弟子张翠山自刎身亡,皆由天鹰教而起,不论他胸襟如何博大,一提起“魔教”就会深恶痛绝。

在这种“正邪框架”下,张三丰就会不考虑对方个人品行究竟如何,而是看他身处正教还是魔教。只要是正教中人就是同类,而魔教教徒通通是异类。因此张三丰“想到他是魔教中人,不愿深谈”。无怪乎常遇春会说:“真不知我们如何罪大恶极,给人家这么瞧不起,当我们明教中人便似毒蛇猛兽一般。”

即便是生性豁达的张真人,也难免陷入框架效应的思维,那就更别说是普通人了。

在生活中,仅仅是不同的表达,也会导致“框架效应”的产生。

我们来看看下面这个例子。

假设你是一名战场上的将领,正奉命率领一群勇敢的士兵,冒死和敌军奋战。

第一种情况:根据情报部门的消息,敌军已布下陷阱,可能会让600名士兵丧生。你必须从以下两条逃生路线中选择其一,才能减少伤亡。A:逃向山区,可以让200名士兵存活。B:逃向海边,600人都存活的概率为1/3,没有人存活的概率为2/3。那么你会带领军队逃向山区,还是海边?

第二种情况,前提和第一种完全一样,你同样必须从以下两条逃生路线中选择其一,才能减少伤亡。C:逃向山区,将会使400名士兵丧生。D:逃向海边,无人丧生的概率为1/3,600人都丧生的概率为2/3。那么你会带领军队逃向山区,还是海边?

行为经济学家发现,大多数人在第一种情况下选择了A(比例高达72%),而在第二种情况下选择了D(比例高达78%)。也就是说,人们对提问的方式非常敏感,提问方式能左右人们的抉择。其实第一种情况和第二种情况的方案是完全一样的,然而,提问方式的改变竟然会影响逃生路线的选择。

1992年美国经济学家约翰逊等人做过一个研究,他们邀请受试者比较两种汽车保险金额报价,一种以免赔框架表述,另一种以返还框架表述,实验结果如下:

免赔框架——保费1000美元,保期一年。这款保单具有600美元的免赔额度,这600美元将从对保单提出的全部索赔额中扣除。换句话说,如果你基于保单提出了任何索赔,公司赔付的数额会从全部索赔金额中扣除免赔额。如果一年中你的索赔金额少于600美元,公司不会给予任何赔付;如果你的索赔金额高于600美元,公司将赔付超过600美元的所有部分。

返还框架——保费1600美元,保期一年。在这款保单下,公司会在年底把这600美元扣除赔付款交到你手中。换句话说,如果你没有根据保单提出索赔,公司会在年底还给你600美元,如果你提出一次或者多次索赔,你会拿回600美元减去公司赔付款之后的余额,如果总的赔付款高于600美元,公司不会返还任何金额,但仍赔付索赔。

其实这两种方案只是表达方式不同(如果还考虑到未来贴现,第一种还会更划算),然而研究发现,只有44%的受试者会接受第一种选择,当出现第二种选择时,68%的受试者表示能够接受。

把一件事情描述成不同的框架,可以有效地改变人们的选择。例如医生说“手术后一个月内的存活率是90%”的说法要比“手术后一个月的死亡率是10%”更令人安心。食品行业宣称凉菜“90%不含脂肪”要比说“10%含有脂肪”更具吸引力。每组句子的深层含义都是相同的,只是表达方式不同而已,但人们通常能读出不同的含义。

在投资领域,我们同样也会受到框架效应的影响。

经济学家梅拉和普雷斯科特曾提出一个问题:根据美国1889年到1978年间的数据,股票的年均真实回报率是7%,而国库券的年均回报率是1%,这显示风险资产和无风险资产两者的风险溢价为6%,如此巨大的溢价是个谜——人们得要有多厌恶风险啊。

这个著名的“股权溢价之谜”问题提出后,立刻引起了巨大的争论,有些人认为根本不存在这么巨大的差异,这是统计失误,有些人把这种溢价归结为习惯,部分投资者就是爱买债券,不管股票市场的收益有多高。

行为经济学家理查德·泰勒和合作者什洛莫·贝纳奇认为这根本不是风险厌恶的问题,他们发现投资者关闭账户大约以13个月为一个周期,也就是说大多数人一年只评估一次他们的资产组合。

股票市场一年期的回报率起起伏伏,常有亏损,但从几十年的跨度来看,它的收益远远超过债券,所以注重一年期回报率的投资者一旦发生年度亏损,他们就会关闭股票账户,而那些能观察到数十年回报率的投资者则将资产大多投资于股票。

行为经济学家也将这种行为称为“短视的损失厌恶”,不管是专业人员还是缺乏经验的投资者都会产生这样的行为。短视的损失厌恶是框架效应中“窄框架”(narrow framing)现象的一个特例,“窄框架”是指在评估投资前景时,人们往往将前景单独评价,而不是将其看作全部组合的一个部分。人们原本应该把股票的收益放到更长的期限里去评估,但是事实上往往因为“窄框架”的缘故,把考察收益时间放在了一年左右。

日常生活中的一些例子更能帮助我们理解这个概念。

我们在下雨天常常很难打到出租车——这看起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下雨天打车的人多,车又开得慢,不过经济学家还有新的看法。经济学家凯莫勒在1997年研究使用了纽约出租车司机在1988年到1994年间总共1826个观察值。这些数据不仅涉及不同司机,还包括同一司机在不同日子的数据,这些数据来自司机每天填写的车程单,它对应着每个乘客上下车的时间以及打车费用。通过这些数据凯莫勒发现,不管是下雨天生意好的日子,或者平时生意不好的日子,司机日总收益的变化很小。

理查德·泰勒用“窄框架”给予了解释:出租车司机同样运用“窄框架”来做生意。他们常常以每天的收入作为单独评价,当某天生意不好时,他们便会延长工作时间,直到赚到目标收入才收工,而某天比如因为下雨生意火爆,他们便会早早赚到目标收入,因此便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结果使得市面上出租车更少,进一步加剧了下雨天打不到车的情况。

不过泰勒也发现,经验丰富的老司机常常能跳出这个“窄框架”,在容易赚钱的时候尽量多赚钱。

张三丰对常遇春的态度从“见常遇春慷慨豪爽,英风飒飒,对他甚是喜爱”,到“想到他是魔教中人,不愿深谈”,这种态度的变化,也和张三丰对常遇春的认知框架变化密不可分。

接下来的事情再次发生反转。张三丰一生和人相交,肝胆相照,向来信人不疑,当常遇春提出送重伤的张无忌找“蝶谷医仙”胡青牛看病时,张三丰要将爱徒唯一的骨血交在魔教弟子手中,实在放心不下,一时拿不定主意。

常遇春此刻豪迈地表示,自己送了张兄弟去胡师伯那里,随即便上武当山拿自己来做抵押。张兄弟若有什么闪失,张真人可以一掌把自己打死。

终于,这一番话让张三丰把他的决策模式从“正邪框架”又回到了“侠义框架”,他选择信任常遇春,把张无忌交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