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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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小时候

外公家那堵斑驳的土墙边上,总是斜靠着一大捆木棍,长短粗细各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光影在木棍上跳跃,仿佛在召唤着我。每次我跑去,都会蹲在那堆木棍前,小眼珠滴溜溜地转,仔细端详,挑出一根最称手的。那木棍拿在手里,轻重正合适,挥舞起来虎虎生风,就像孙悟空的金箍棒。接着,我又会精挑细选,给外公也找一根。

选好后,我蹦蹦跳跳地跑到外公身边,彼时外公已稳稳坐在他那老旧的马扎上,脸上带着笑,眼睛弯弯的。我把“兵器”递给他,小手一挥,扯着嗓子喊:“外公,咱们开战!”说罢,便像个英勇的小战士,围绕着外公左冲右突,手中木棍上下翻飞。外公也配合着我,轻轻挥动手里的棍子,偶尔佯装进攻,逗得我咯咯直笑。

可玩得兴起时,意外就来了。有一回,我用力过猛,木棍不小心扫到了外公的胳膊。刹那间,我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呆立在原地,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惊恐。手中的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我慌乱地扑到外公身边,小脸涨得通红,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带着哭腔说:“外公,我打到您了,疼不疼呀?”边说边撅起嘴,对着外公被打到的地方,呼呼地吹着气,仿佛这样就能把疼痛吹走。

还有一次,倒霉的是我自己。我一个没留神,木棍反弹回来,重重地打在我的小腿上。一阵剧痛袭来,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外公见状,赶忙放下手中的棍子,起身一把将我搂进怀里。他的怀抱暖暖的,带着淡淡的烟火味,让我瞬间有了依靠。外公一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一边心疼地念叨:“奶奶的,都怪这个破棍子,咱不要它了好不好,小启不要哭了。”说着,他弯腰捡起那根“肇事”的木棍,高高举起,狠狠往地上敲了几下,脸上带着些许怒容,仿佛在惩罚它的“恶行”。我靠在外公怀里,抽噎着,看着外公的举动,哭声才渐渐止住。

外公家那座老屋,下半截约摸一米二高的地方,整整齐齐地砌着青灰色的砖,往上便是用黄土夯实垒就的土墙,年深日久,墙面满是岁月斑驳的痕迹。院子极大,横向铺开,像一方开阔的小天地。站在院子当中,东面大舅家的屋舍清晰可见,西面便是外公家温馨的屋子,而最南面,是个简易搭建的厕所,我打小嫌弃它又暗又脏,每次内急,就一溜烟跑到厨房和客厅中间那块露天的小空地,权当是“私人茅房”。完事了,扯着嗓子喊外婆,老人家便会颠颠地拿着把铁锹赶来,利落地铲起秽物,转身扔到不远处的菜地里,那动作娴熟得很,想来为我收拾过不少回“烂摊子”。

院子里的地全是泥土地,平日里还算平整,可一到下雨天,就彻底变了样。雨水肆意横流,冲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水坑,密密麻麻地分布着,我却乐此不疲,瞅见雨势稍小,就抄起我的小铲子,冲进雨幕。雨水打湿我的头发,顺着脸颊淌下,我也毫不在意,一门心思地在水坑间忙碌穿梭,这儿铲一铲,那儿挖一挖,费了好大劲儿,总算把零散的小水坑引流到一处,汇聚成个大水坑。我兴奋得满脸通红,仰起头,冲屋里大喊:“外公、外婆,快来看呀!”外公外婆闻声而出,站在屋檐下,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嘴上念叨:“真厉害,赶紧进屋来,别感冒了。”可我哪听得进去,沉浸在自己的“水利工程”里,挥舞着铲子又蹦又跳,溅起的稀泥到处乱飞,弄脏了衣服裤子,心里却美滋滋的,觉着自己跟古代治水的大禹似的,干成了一番大事业。

再往西走,有一处院子,格局和外公家相仿,房屋却是清一色用砖头砌得严严实实,只是规模小了许多。院子里堆满了柴火,一捆捆、一堆堆,高高垒起,真如同一座小山。我每次瞧见,心里就直痒痒,手脚并用,顺着柴火垛往上爬,手脚并用,没一会儿就登顶成功。站在上面,我又蹦又跳,大声欢呼“我爬上来啦!”还冲着远处浇菜的外婆喊“外婆,外婆,你看我厉不厉害?”外婆听到,忙停下手中活计,费力地直起被岁月压弯的腰,满脸担忧地朝我喊:“奶奶的,好乖乖,赶紧下来,不要摔到了。”可我正玩在兴头上,哪肯罢休,往往要等到外婆连催几遍,饭菜飘香,才恋恋不舍地爬下柴火垛,跟着外婆进屋吃饭。

外公家不远处,有个硕大的土堆,大家都管它叫“山”。山旁有家小小的小卖铺,那可是我的“宝藏地”,里面摆满了各种馋人的零食,辣条红通通、油滋滋的,果冻晶莹剔透、果香四溢。我时常拽着外公的衣角,撒娇耍赖:“外公,带我去买吃的吧。”外公拗不过我,便陪着我慢悠悠地走去。买好零食,我又拉着外公往“山”上爬,外公腿上有伤,走路一瘸一拐的,爬坡更是吃力,落在后面老远。他还不忘扯着嗓子喊:“奶奶的,慢点乖乖,别摔倒了。”我却像只脱缰的马驹,满心想着山顶的风景,一溜烟就跑没影了,径直跑到“山顶”,找个大树下阴凉地儿,一屁股坐下,眼巴巴地等着外公。等外公好不容易喘着粗气爬上山顶,我才舍得打开果冻包装,先挑出一个最大最漂亮的,递到外公嘴边:“我不吃乖乖,小启自己吃。”外公推辞,我就不依不饶,非得看着他吃下,自己才心满意足地开吃。吃完,我学着外公的样子,左腿蜷起,右腿伸直,左手搭在蜷着的左腿上,往远处眺望,然后扭头问外公:“外公,我家里的方向在哪?”外公抬手,手指往东北方向稳稳一指:“在那边。”我便不再言语,静静地望着家的方向,眼神里满是思念与眷恋,常常要等到外婆在山下扯着嗓子喊我们吃饭,才回过神来,起身跟着外公下山。

外叔公孤身一人,无妻无子,却把满满的爱都给了我们。每到饭点,他总会准时出现,手里攥着几根香肠,或是几个鸡蛋、一包饼干,笑盈盈地走进外公家。他把东西往我手里塞,还总说:“这是我侄子给我送的,我吃不完,给小启尝尝。”我心里明白,这些都是他自己掏钱,从小卖铺买来的。我吃得狼吞虎咽,外公外婆招呼他一起吃饭,他却摆摆手,推脱说吃过了。可有一回,我吃完饭去找他带我去麦地里逮蟋蟀,路过他家门口,瞧见他正坐在桌前,就着半碗咸菜,大口扒拉着小米饭,还吃得津津有味。那一刻,我心里酸酸的,知道外叔公是把好东西都省给了我。

大舅在窑厂做工,每天累得灰头土脸。他好酒,可酒品太差,一喝醉就撒酒疯,胡言乱语,大喊大骂。我瞧见他醉醺醺的模样,心里就发怵,总是远远地躲开。要是他瞧见我,故意吓唬我,我就像只受惊的兔子,撒腿跑到外公身后躲起来。外公见状,顿时火冒三丈,瞪着大舅骂道:“奶奶的,你他妈喝醉了就睡觉去,吓唬小启干什么!”大舅被外公一骂,酒意醒了几分,耷拉着脑袋,乖乖回屋睡觉去了。

外公育有三个子女,大舅居长,母亲排行老二,还有个小舅舅远在XJ。小舅舅在XJ当警察,小时候,他回来过两次,每次都穿着笔挺的警服,英姿飒爽。他把我抱在怀里,温柔地给我展示警服上的徽章,还绘声绘色地给我讲抓坏人的惊险故事,听得我两眼放光,满心崇拜。

大舅的婚姻坎坷,第一次娶的媳妇,生下表哥后就跟人跑了。大舅无奈,只能外出打工,表哥便跟着母亲在我家长大。后来,大舅不知在哪结识了个XJ媳妇,那女子身材高大,四肢粗壮,说着一口带着异域腔调的普通话。在我大概五岁的时候,她生下了表妹,我不喜欢这个表妹,我父母不忙的时候会经常接我回家,就在舅妈临产时我那时候还在外公家住着,母亲要陪着她去市里的大医院陪产,那天母亲来外公家准备跟舅妈和大舅舅一起去市里。

前一天,我听到他们打电话,得知母亲要来外公家,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我就一骨碌爬起来。彼时,外婆正在厨房忙活,炊烟袅袅,我顾不上洗漱,冲到饭桌前,抓起一个大馒头,就着一大碗面汤,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吃完,抹抹嘴,拉着外公就往门口跑,眼巴巴地盼着母亲到来。

虽是清晨,但空气中已经开始弥漫着燥热的气息。我蹲在外公家门口,手中紧握着那把小铲子,全神贯注地在地上挖着,一心想要挖出一条长长的“地道”来。上身仅着一件短袖,早已被汗水浸湿,贴在后背,下半身更是光着,浑然不觉难为情,满心沉浸在自己的“工程”里。

外公就坐在一旁的石墩上,那石墩被晒得滚烫,外公却仿若不觉,手中慢悠悠地摇着蒲扇,一下又一下,扇出的微风轻轻拂动他额前稀疏的白发。他目光平和,静静地看着我玩耍,偶尔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宠溺的笑。虽说烈日当空,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可我玩得兴起,竟似对这酷热毫无察觉,脸涨得通红,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脚下的泥土里。

就在这时,一阵“突突突”的拖拉机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小院的宁静。这声音于我而言,熟悉又亲切,瞬间钻进我的耳朵。我猛地一回头,手中的铲子“哐当”一声掉落在地,顾不得捡起,霍然站起身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颗心开始剧烈跳动。

待看清那缓缓驶来的拖拉机上父母的身影,眼眶瞬间蓄满了泪水,下一秒,“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响亮而悲切,仿佛要把这些日子积攒的思念一股脑儿地宣泄出来。我边哭边迈开小腿,朝着母亲飞奔而去,脚下的步子踉跄不稳,险些摔倒。

母亲坐在拖拉机后座,还没来得及下车,就见我哭着朝她跑来。她眼中满是心疼,急忙探出身,双手迅速伸到我两个肩膀中间,想要将我紧紧抱住。我一头扎进母亲怀里,双手紧紧环抱住她的脖颈,哭得愈发伤心欲绝,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

“怎么了乖乖,怎么没穿裤子呀,是不是想妈妈了?”母亲的声音轻柔且满是关切,边说边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后背,试图安抚我。我哭得太凶,喉咙像是被堵住,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根本说不出话来。趴在母亲的肩膀上,闻着那熟悉的、令我安心的味道,泪水肆意流淌,打湿了母亲的衣裳。

外公见此情景,赶忙放下手中的蒲扇,站起身来。他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向拖拉机,朝着驾驶座上的父亲挥了挥手,示意父亲把拖拉机开到一旁的空地。父亲心领神会,操控着拖拉机,缓缓驶向指定地点。

母亲抱着我,稳步走进院子。刚一进院,她就扬起声音大喊:“妈,我来了!”声音清脆响亮,在院子里回荡。

此时,外婆正在院子角落的菜地里浇菜,手中的瓢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听见母亲的喊声。她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满是褶子的脸上仿佛盛开了一朵菊花。她赶忙丢下手中的瓢,双手在围裙上慌乱地擦了擦,一路小跑着过来,嘴里还念叨着:“哎呦,我的大美女回来了,你看给小启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