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一次将对抗写在脸上
依照约定,黑火重回MIX酒馆驻唱,两天过去了,却始终没见到沈乔。
他有点儿失望,唱歌时错了音都不知道,被客人提醒后,才恍然大悟,又觉得自己有点儿可笑。
以前也遇到过送礼物的迷妹,甚至有表达爱意的抠脚大汉,黑火从来不为所动,虽然自己做着一份“迎来送往”的工作,但也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对这种由肾上腺素主导的情感,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
但,偏偏,沈乔让他上了心。
“火哥,你还不知道吧?来找你的女仔,那天直接给老板娘刷了五万块,说算是赔偿。”见黑火心不在焉,阿杰凑过去八卦道,“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真是壕无人性啊!”
“老板娘一下子被震住了,开始还黑着脸,后面恨不得把人家当祖宗一样供起来。”卧龙出没的地方必须有凤雏,阿花兴致更高,和对方一唱一和道,“火哥,货真价实的富婆,你一定要把握住啊!”
“什么富婆?”阿杰不满,“人家比你大不了几岁好吧!据我多年的经验判断,那靓女不像是要包养小白脸,应该是爱情的力量。”
话里话外被针对,阿花不服气,撇了撇嘴:“你个基佬,懂什么狗屁爱情!”
“比你懂,死八婆!”阿杰瞪眼反击。
二人吵个不停,黑火一阵头疼,爱不爱情他无法确定,但沈乔给五万块赔偿金的事情,还是很让他惊讶的,而且在香格里拉遇见时,人家只字未提。
黑火想起第一次跟父亲去赶集,从未走出过山坳的他看什么都陌生都新鲜,集市上琳琅满目的小商品,看得人眼花缭乱。
为了吸引小孩子,一个卖玩具的商贩正大声吆喝,他手上盘玩着一条手指粗细的小蛇,黑火又惊又怕又疑惑,青翠欲滴,是竹叶青特有的颜色,那人难道不怕被咬中毒吗?
好奇心驱使他慢慢靠近了些,没想到商贩手一抖,蛇头猛地探了过来,黑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腿一软差点儿瘫倒,与此同时也看清了那居然是塑料做的假蛇。
“喜欢吗?给你。”商贩晃了晃小蛇,“可好玩了。”
小孩心性儿,到底还是贪玩,黑火经不得诱惑,伸手接了过来,他不知道这东西是要买的,转身就欢欢喜喜地跑了。
商贩急了,高喊着追了上去:“喂,还没给钱呢!你这不是偷吗?”
大集原本就是凑热闹的地方,听到这句话,四面八方的人都围了上来,人赃并获,他们对着黑火指指点点。
父亲闻声赶了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了儿子一耳光,骂道:“小混蛋,让你偷,跪下……”
“我没有。”黑火强忍着泪水,倔强得不肯低头。
“行了行了,小孩子……”商贩佯装大度,冲父亲一伸手,“给五块钱,这事就算了了。”
“我没钱!”父亲眼一横,狠啐了一口,“要不你把这小子带走,就当抵债了。”
商贩被噎得说不出话,憋了好半天,一把把蛇夺了回来,愤愤道:“真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
……
曾几何时,父亲宁可把自己卖了,都不愿出五块钱。
如今,才认识不久的沈乔,却不声不响地给了五万块,赔偿酒馆的损失,虽然这件事她也有责任,但黑火才是和人家动手的那个,这是不争的事实。
五块和五万……
表面上看,是贫富给出的抉择,但实际上,和贫富完全无关。
黑火的心情十分复杂,想起在香格里拉酒店又哭又笑的沈乔,突然生出一种冲动,他迫切地想见到她,有缘还是无缘,不是由老天决定的,有时候需要自己争取。
……
一转眼,周五到了。
沈乔今天上午十点要出席一个行业会议,她精神有些恹恹的,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足足在家里躺了两天,每日三顿饭都是在房间里解决。
一是确实没力气,二是刻意回避沈峥嵘,虽然她心里有无数个疑惑,但却不愿意面对父亲,更不想向他探求真相。
一纸薄薄的检测报告,在父女间形成了一层厚厚的隔阂,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让人心里沉甸甸的。
“小沈总,时间差不多了。”眼看已经九点五十了,沈乔还在办公室发呆,秘书小谷过来提醒,“协会领导陆续都到了,您……”
“哦,来了。”沈乔应了一声,才走到办公室门口,突然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小沈总,有时间吗?”来人正是梅呈玉,因为痛失首席的事,心里一直窝着火,每次来办公室找沈乔都不在。
那种愤懑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积越深,谁也受不了莫名其妙被边缘化,更何况还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她今天下定了决心,宁可鱼死网破,也不苟且偷生。
“小沈总马上要去开会,没时间。”一朝天子一朝臣,秘书小谷最会看人下菜碟,空降首席消息她也听说了,如此一来大概率意味着梅呈玉失宠,说不定哪天寻个错处就被裁了,她得提前站好队,职场等同于江湖,要是不识时务,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伸手护住了沈乔,推了推眼镜,“你晚点再过来。”
梅呈玉却不肯让开,那股执拗劲儿上来了,谁也劝不住。
“就几句话。”她的两只脚如同钉在地板上一样,分毫不让。
“你这人,听不懂话吗?”小谷扬起手腕,在她眼前晃了晃,“会议很重要,各级领导都到了,小沈总要是迟到的话,你担待的起吗?”
“我当然担待不起,所以你少说几句废话,别继续耽误时间。”梅呈玉直接怼了回去,一点儿情面没留。
“你……”小谷没想到失了势的弃子还这么嚣张,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说。”沈乔一直恍恍惚惚的,对她而言,二人的争执就像两只聒噪的喜鹊,入了耳,却没上心,“我听完再走。”
梅呈玉深吸一口气,递上一个信封:“小沈总,我是来辞职的。”
“哦。”沈乔依旧淡淡的,她看了一眼梅呈玉,眼神却没聚焦,点了点头,“好。”
梅呈玉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她哪里是真想辞职,不过是孤注一掷,原本以为沈乔是明白的,没想到人家装糊涂,甚至还顺水推舟……
小谷也震惊了,没想到情况比自己想得更严峻。
作为公司的高级调香师,梅呈玉向来受沈峥嵘器重,就算沈乔真要动她,按道理来说,也要循序渐进。居然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批了辞职,连句挽留的话都不说,看来父女俩虽然表面和谐融洽,其实暗地里矛盾早已激化到不可调节的程度了。
办公室向来不缺八卦,尤其是派系之争,寥寥几个字,小谷脑补出一场豪门恩怨大戏。
“没事了吧?”沈乔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随手接过信封,放在桌面上,有气无力道,“没事我先去开会。”
看着那单薄的背影,梅呈玉气得咬牙切齿,自己以前还经常吐槽沈峥嵘是无情无耻无信无义的资本家,结果他的女儿更无情更无耻更无信更无义!
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气归气,梅呈玉却不能真的一走了之,但辞职信沈乔已经收了,意味着覆水难收,她这次算是遇到职业生涯上最大的挑战。
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时,沈峥嵘突然过来了:“梅总,怎么在这儿呢?有事吗?”
“没……”梅呈玉咬了咬嘴唇,只能做最后的挣扎,她强行扯了扯嘴角,“沈总,正好遇见,我就不用专门跟您辞行了?”
“什么意思?”沈峥嵘收敛了笑意,“你要请假?”
“我刚递了辞职信,小沈总已经批了。”梅呈玉从未想过,辛苦多年熬出来的成绩,竟然以一种十分荒唐的方式戛然而止,说到底还是怪自己太冲动。她的声音有些微颤,“沈总,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栽培,我……”
“辞职?辞什么职?”沈峥嵘惊讶极了,梅呈玉是公司的大动脉,谁走她也不能走。他顿时蹙紧了眉头,言语中裹挟着怒气,“沈乔还批了?胡闹,简直胡闹!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梅呈玉闭口不言,她没有挑拨人家父女关系的意思,但这却是最后一丝生机,如果沈峥嵘不放人的话,就还有搏一把的机会,否则真是死透了。
所谓的行业会议,不过是专家、学者、企业家进行交流研讨的大型聚会,流程是固定的,发言稿也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即便沈乔没什么状态,好歹勉强应付了下来。
到了合影拍照的环节,沈乔被推到了C位,她如今是炙手可热的新贵,自然特别受重视。
会议在咔咔的闪光灯声中,圆满落下帷幕。
一回到办公室,就看到沈峥嵘黑着脸坐在大班台后,逃避了两天,最终还是要面对,沈乔避开他的眼神,嗫喏道:“爸,你来了……”
“我不来,还不知道你把梅呈玉开了。”沈峥嵘将辞职信甩到沈乔脚下,“解释一下。”
“梅呈玉……”沈乔脑袋像是锈住了,好半天才想起这人是谁,她捡起那封信,粗略看了下,惊讶道,“她为什么要辞职?”
“我还想问你呢!”见女儿神思游离的样子,沈峥嵘又怎么会不心疼?但此时此刻,他只能是一个霹雳手段的太上皇,公司能走到今天不容易,但高处不胜寒,尤其是新老交接的关键时期,稍有差池就会万劫不复,作为一个合格的掌舵人,决不能将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中来,是大忌,“梅呈玉的诉求是什么?你有没有了解过?为什么如此轻易就做出决定?”
“我……”三个问题,沈乔一个也答不出,这件事在她脑子里,就像飞鸟掠过水面,激起的丁点儿涟漪早就消失殆尽了,要不是沈峥嵘提起,她甚至忘记了自己什么时候收的辞职信。
“阿乔,我知道这几天你心情不好……”沈峥嵘稍稍斟酌了下,尽量心平气和,“但工作容不得半点马虎,梅呈玉是沈氏的高级调香师,产品研发、评估、更新,还有创香仿香,技术指导,都离不开她,如果不是因为薛乐康,首席的位置原本就应该是她的。今天若不是我拦着,沈氏将折损一员大将,你做事如此草率,我怎么能放心把公司交到你手上?”
最后的诘问不可谓不严厉,如果是以前,沈乔肯定会低头认错,但今天不同,因为真实身世的曝光,这句话在她听来,有了另外一层深意。
是啊,自己根本不是沈峥嵘亲生的,他怎么甘心把半辈子的心血交给一个陌生人?
内心的敏感很容易导致过度解读,沈乔突然觉得周身生出一丝悲戚,沈峥嵘后悔了,很明显,他在试着跟自己划清界限,她慢慢抬眼,以一种十分凉薄的态度:“那你换掉我。”
从小到大,这是沈乔第一次将对抗写在脸上,明晃晃的,毫不掩饰。
沈峥嵘一下子愣住了,过了好半天,才无力地挥了挥手:“爸爸不是怪你,下次……注意……”
素来说一不二的沈总居然也有妥协的一天。
沈乔并没有胜利的喜悦,看着对方斑白的鬓角和忧心忡忡的眼神,不由悲从中来,她不要这种低声下气,更不稀罕这种小心翼翼,转身向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