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却道天凉好个秋
集市，杂耍，满堂喝彩。
书院，修炼，一日千里。
鬼手王与李慕玄只有初遇，那一番算不得友好的交谈。
两人自此之后却不约而同，有了难以言说的心照不宣。
李慕玄修炼之余，会去集市观看鬼手王的杂耍表演，通过双眼，观察自己未曾踏足的另一条路。
鬼手王表演之余，会拜托刘婆子收集情报，遣动苑金贵收集玩意，并观察李慕玄的一举一动。
直到某一日。
鬼手王在表演之余，将一枚弹丸主动投入李慕玄的手中。
这颗枣核大小的弹丸上，铭刻着两个字——
小桥。
李慕玄暗自将这颗弹丸收入衣兜，来到了小桥。
一炷香的功夫。
鬼手王背负双手，迈步走到李慕玄跟前，问道：
“小家伙，看了一个月杂耍，没看厌吗？”
李慕玄仿佛早知道鬼手王在身后一般，摇头道：
“前辈，我看的不是杂耍。”
“哦？那是什么？”
“我在看您的「道」，我在看我的「路」。”
这个回答让鬼手王呆滞片刻，他从没想到李慕玄一个小娃娃，会说出这番话。
鬼手王沉思片刻，问道：“那你看出了什么？”
“另一条路我看不透，前辈的道我看不清。”
鬼手王自嘲的笑了笑：“看不清才对。”
“我这种老家伙，浑浑噩噩一辈子，也没走明白脚下的路，心中也没明悟该行的道。”
李慕玄沉默着点头，不发一言。
鬼手王双手笼袖，主动提及两人避而不谈的天堑。
“小家伙，你是三一门户，你正式拜师左若童了？”
李慕玄脑海中，浮现出鬼手王临死前的呢喃，长出一口气道：
“没错，家师左若童。”
“小家伙…直说吧…”
鬼手王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冲动，坦言道：
“我王耀祖想和他左若童，争你这个传人。”
李慕玄心中早有预感，摇头道：
“前…前辈，我此生已经踏足三一之道，这条路上风景独好，我没想过，踏足另一条路。”
“您说自己没走明白脚下的路，心中也没明悟什么道。”
“可我这个月却逐渐知路，寻路，找到了我要走的道。”
鬼手王退而求其次，道：
“小家伙，那这样，你都不用拜我，咱俩算个忘年交，只要你愿意，我把一身手段传给你。”
这世上不知多少人想学他鬼手王的倒转八方，可他都看不上，如若让世人听闻他今日这番言语，不免要吓一跳。
“前辈待我以「诚」，我自报答以「诚」。”
李慕玄吐出一口浊气，坦言道：
“护道术法多寡，于我而言，不过云烟，唯有求道之心，坚而又坚。”
鬼手王望着李慕玄，心渐渐沉入深渊。
“我曾听闻——有道无术，术尚可求，有术无道，止于术。”
李慕玄与鬼手王对视，接着道：
“前辈，您的术，太重，我背不起。”
“不过，忘年交，我应下了，如何？”
鬼手王看着面前，奔腾不息的流水，只觉——
秋风瑟，悲凉涌，天地辽阔，难容，难容…
活了大半辈子，到如今，鬼手王满腹牢骚，欲说还休，也只能却道天凉好个秋。
世人苦学无门的倒转八方，如今倒成弃之敝履的玩意。
可是他鬼手王没半点不耐，反倒满脑子唯有那个诚字。
“今年的秋天，格外冷…”鬼手王认真嘱咐道：
“小…小朋友，记得多穿点。”
李慕玄重重点头。
两人四目相对，仿佛说了很多话，又仿佛什么都没说。
不知过了多久。
苑金贵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到两人跟前，打破了沉默：
“王老头，你托我买的西洋货，可不好买，我跑了附近几个城镇，才终于买齐，你看看如何？”
鬼手王看也没看，直接将这堆东西，塞到李慕玄手里，道：
“小家伙，这些是我买的西洋零嘴，你带回去解解馋。”
四五袋零嘴，还是现如今罕见的西洋货，一看就不便宜。
李慕玄推搡婉拒道：
“前辈，这？”
鬼手王一瞪眼：“咱俩都忘年交，送点零嘴都不行？”
李慕玄嗯了一声，拎着四五袋零嘴，向鬼手王告别。
残阳如血，映照你我。
鬼手王负手而立，静静看着李慕玄远去，没来由的挺直了胸膛。
苑金贵绰号长鸣野干，这段时日，鬼手王三番五次的遣他去周遭城镇。
苑金贵即便不知道他和刘婆子的勾当，可看到李慕玄也明白怎么回事。
“王老头，至于吗？”
苑金贵揉了揉酒糟鼻，问道：
“你要实在舍不得这孩子，我给你出个招？咱们直接抢过来，生米煮成熟饭？”
不等鬼手王回答，苑金贵就被自己这番话逗得捧腹大笑：
“然后再被左若童找上门，把我们一巴掌一个的拍死？”
鬼手王不语，只是眺望。
“王老头，你…”
苑金贵惊讶道：
“你真陷进去了？”
“他有他的道，我有我的路。”鬼手王悠悠叹息：
“如果他不诚，反倒没什么，可他方才句句是肺腑之言。”
“廖天林入不得我的眼，我入不得李慕玄的眼，都是命…”
苑金贵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他还是头一次瞧见鬼手王这幅模样。
如果…嘿嘿…
“小苑。”鬼手王转过身来。
苑金贵只觉一股磅礴杀意，化作无形劲力，钳住咽喉，将他提到半空，如果有异动，下一刻便会人头落地。
“王老头，你疯了？你有气也不能往我身上撒吧？”
“我没疯，相反我很清醒，这辈子少有的清醒。”
鬼手王盯着苑金贵，一字一句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不要去想，不要去做，那个孩子不拜我，没什么，他有他的路要走，他有他的道要悟。”
“他什么都懂，却还愿意对我以「诚」，我就算放不下也要放下。”
“但我保证，如果你这张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这个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下场只有一个字——”
“「死」！”
鬼手王即便在全性中，实力也是第一档的存在，他的怒火，没有人愿意承受，哪怕是他长鸣野干也不行。
苑金贵不再嬉皮笑脸，赌咒发誓保证不会动李慕玄分毫。
鬼手王这才撤去倒转八方，负手而立，瞧着暮色逐渐昏沉，陷入思索。
苑金贵一本正经的询问：
“王老头，事儿你也办了，天儿你也聊了，零嘴也都给了，咱们撤吗？”
鬼手王眺望智山书院的方向，叹息道：
“再等等，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