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送君千里终须别
明月逐渐西斜。
餐桌杯盘狼藉，只剩下李富贵和洞山两人正在喝酒聊天。
李慕玄和陆谨穿着新衣，外出与小伙伴一同放烟花爆竹。
巷弄中充斥着孩童的玩闹打乐声，爆竹炸响，烟火闪烁。
李慕玄拿着根烟花，正要用香点燃，放在上衣内衬口袋中的弹丸，却莫名发出一阵阵热流。
围在附近的玩伴流着鼻涕，催促道：
“李哥儿，愣着干嘛？放烟花呀！”
“给你放，我有点事儿，先不玩了。”
李慕玄将烟花送给他，接着跑到巷弄偏僻的拐角处，从上衣口袋掏出弹丸。
“嗤…”
弹丸在李慕玄手中滴溜溜乱转，散发着微热的光芒。
弹丸光滑的表面，重新浮现出四个大字——
「小桥，速来」
收好弹丸，李慕玄迎着凌冽的寒风，一路小跑，走街串巷，来到小桥。
鬼手王独倚栏杆，凭栏远望，满腹心事，却无一人可说，感知李慕玄靠近，他转过身露出淡淡笑意。
“来了？”
“嗯。”
李慕玄迈步走到鬼手王身侧，陪着他在桥上吹风，没有询问鬼手王今晚叫自己速来小桥，究竟何事。
夜色寂寥寒意刺骨，鬼手王却心有暖意。
“孩子，待了这么久，我还有事儿要办，今夜就离开这儿，想着离开前，见见你。”
“前…前辈。”李慕玄扭头问道：
“非得今夜就走吗？距离过年没几天了？”
“呵呵…”
鬼手王自嘲一笑：“我这种人，独来独往惯了。”
“年节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
“这跟我想象中的江湖…不太一样。”
“江湖？这江湖——水太深，路难走，多的是别离苦楚，多的是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鬼手王望着李慕玄那对双眸，轻轻叹息：
“而且…我怕再不走，真就不愿走了…”
李慕玄是第一次听到鬼手王这般言语，大半辈子混江湖，饶是他竟也不如意吗？
独来独往，年节稀松平常？
鬼手王他，难道不孤独吗？
“前辈。”
李慕玄打定主意，问道：
“您今夜什么时候走？”
“跟你这个小家伙聊完，我就动身。”
“那您等我一会，就在桥上，千万等我。”
不等鬼手王回答，李慕玄便飞速朝宅邸狂奔。
鬼手王的目光，一直牢牢锁定在李慕玄身上。
苑金贵纵览一切，从角落阴影处来到小桥上。
“他就这样走了？”
“他一定会回来！”
鬼手王说的很笃定。
苑金贵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就这么确定？”
“我信他，这孩子不会骗我。”
“行吧。”
苑金贵朝角落走去，嘀咕道：
“那我缩回去，不打扰你和这孩子离别。”
鬼手王盯着李慕玄远去的巷弄，心中即便再笃定，足足过去了一刻钟，他的眼眸也下意识泛起一抹恐慌。
他怕…
他怕李慕玄就这么一去不回。
他怕离别就这么的潦草收场。
他更怕从此再见不到李慕玄。
好在…
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心中所想！
又过去一盏茶的功夫，鬼手王附炁全开的六识，敏锐的听到巷弄中，李慕玄急促的脚步声。
鬼手王的眼眸，渐渐带出一抹欢喜。
李慕玄跑到鬼手王跟前，从怀里掏出一个饭盒：
“前辈，我知道您独来独往惯了，江湖中人也不在乎什么年节。”
“不过我老家有句俗话——上车饺子，下车面，今晚我送你离开。”
李慕玄打开饭盒，里面是热气腾腾刚出锅的饺子。
“也不知道你喜欢哪种口味。这里有芹菜猪肉馅和三鲜馅两种口味，尝尝看？”
饺子皮薄馅厚，个个饱满多汁，不住散发着阵阵热气。
鬼手王愣在原地，呆呆的看着这一盒饺子，眼角泛起点点泪花。
他没有想到，李慕玄跑这一趟，竟然是让他在离开前尝尝饺子。
都说，人活七十古来稀，随心所欲不逾矩。
他鬼手王活了大半辈子，吃过的山珍海味，美味佳肴，数不胜数。
可在他心中世间珍馐，都不如眼下这盒饺子。
鬼手王徒手捻起一个饺子，细嚼慢咽的品尝。
嗯…这饺子还是芹菜猪肉馅的！
呵…多少年不曾有过这体会了！
李慕玄眼巴巴的望着鬼手王，问道：
“前辈，好吃吗？”
“好吃，好吃的。”
鬼手王忙不迭点头，盖上饭盒直接纳入怀中。
李慕玄瞧见鬼手王的举动，疑惑道：
“好吃，您不多吃几个？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我留着路上吃。”
鬼手王笑呵呵回了一句，下意识想要摸摸他的脑袋，手伸到李慕玄头顶却又僵在半空。
李慕玄不声不响，靠近一步扬起了脑袋，鬼手王这才放下右手，摸了摸李慕玄的脑袋。
“孩子，我走了？”
“嗯，我送送您。”
鬼手王佝偻着身子，走在前头。
李慕玄挺直了脊梁，跟在后头。
黑夜寂寥，一老一少，一路行到城外荒郊。
“可以了，送到这儿吧。”
鬼手王停下脚步，回头道：
“荒郊野外路不好走，孩子，快回去吧。”
“嗯…”
李慕玄抱拳用江湖礼节送别鬼手王：
“前辈，一路保重。”
鬼手王含笑点头，望着李慕玄逐渐远去的背影，感受着怀中温热的饭盒，久久矗立。
不知过了多久。
苑金贵从远处走了过来，瞧见鬼手王这幅模样，感慨道：“好一副舐犊情深的场面…”
“王老头，你硬了一辈子的心，好不容易软下来，到头来却又强撑着硬起来，这世道，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呐。”
鬼手王摸了摸怀中的饭盒，摇头不语。
苑金贵追问道：“你这段时日留在这儿。”
“不就是打算，把倒转八方的秘籍送给这孩子吗？”
“怎么今夜蹉跎到分别，这秘籍始终没拿出来呢？”
鬼手王转身赶路，呵呵苦笑：
“我王耀祖原以为这倒转八方，乃是千金不换的重礼。”
“可他今夜送的饺子让我明白，情义才是无价的重礼。”
“在情义面前，倒转八方拿不出手，既然他有他的路要走，他有他的道要悟，就这样吧。”
苑金贵追上前问道：“甘心吗？”
黑夜如墨，天地只余下窸窣声响。
鬼手王的回答，却是再也听不清。
或许正如他所言——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