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塞·巴斯孔塞洛斯
文化考迪罗
一
1910年11月,墨西哥革命爆发,当首次得知消息的时候,何塞·恩里克·罗多忧心忡忡:“吼声越来越大。”这场革命被视为对19世纪西语美洲自由主义堡垒的第一轮攻击。但值得玩味的是,它是以恢复自由的名义开始的。弗朗西斯科·马德罗(Francisco I. Madero)是一位富有的企业家,并曾经在美国的加利福尼亚州和欧洲接受教育,是马蒂思想的追随者和实践者。他曾经于1909年出版了一本书,书中呼吁恢复已经被遗忘的1857年自由派宪法和自由选举。马德罗在当时被称为“民主的使徒”,并参与了总统竞选;在这次选举中他成了舞弊的牺牲品,这让他认识到必须发动一场革命。最终,这场革命在1910年爆发。在他众多热切的追随者当中,有一位《反连任党人报》(Anti-Reeleccionista)的年轻合作编辑作为该党的发言人支持他的行动。这就是律师和哲学家何塞·巴斯孔塞洛斯。
这场革命迅速取得了胜利。当政长达三十五年的迪亚斯于1911年5月离开墨西哥,马德罗则于1911年11月经过公平透明的选举登上了总统宝座。但墨西哥人还不知道,这段时间将是他们在接下来的九年中真正享受和平的唯一瞬间。马德罗艰难而出色的总统任期于1913年2月被军事政变打断。这场政变是墨西哥保守派和革命派在美国驻墨西哥大使亨利·莱恩·威尔逊(Henry Lane Wilson)的支持和协助之下发动的。马德罗和他的副总统遭到刺杀,一场社会革命迅速爆发。这场革命远比马德罗曾经呼吁“有效选举,不得连任”的革命更加复杂和暴力。“马德罗唤醒了猛虎。”迪亚斯在离开的时候曾经说道。他所说的“猛虎”,指的是墨西哥历史中传统的好战天性。但是在19世纪曾经爆发的印第安人的起义、政变、对独裁统治的反抗等一系列“革命”与罗多预测和担忧的即将发生的社会革命截然不同。
这些在墨西哥革命中接踵而至的各路主力军不自觉地以他们领导人的名字来命名:马德罗主义、比利亚主义、萨帕塔主义、卡兰萨主义、奥布雷贡主义。虽然在革命的初始阶段中没有出现大的思想家,但是随着时间的推进,诞生了多个不同的思想流派。围绕“北地的半人马”弗朗西斯科·比利亚(Francisco Villa)*聚集起一些支持社会主义的知识分子。无政府主义人士将一些无政府工团主义的团体联合在了一起,特别是在莫雷洛斯州(Morelos)的农村,革命领袖埃米利亚诺·萨帕塔(Emiliano Zapata)提出了“土地与自由”的口号。当时的无政府主义和萨帕塔主义相互吸引,有一些共通之处。他们认同理想的绝对主权和来自农村的萨帕塔思想,共同反对中央集权,曾经主张“烧掉总统的宝座以终结大家的野心”。而萨帕塔则召集起一些来自墨西哥城的无政府主义青年,将他们任命为代表,帮忙草拟法律。萨帕塔的这支队伍胜过一支军队,他们为墨西哥的印第安土著发声,要求庄园主归还侵占了数个世纪的土地。马德罗主义的自由派并不懂得如何及时回应农民的这种诉求,而卡兰萨主义则于1915年1月6日出台了土地法,维护“人民”(这里对人民的定义很含混)的权利,支持归还和给予农民土地,并受到阿兹特克人的启发,在国家的监管下引入了“村社”这一集体所有制,其墨西哥说法叫作“埃希多”(ejido)。
在经历了1914年到1916年的动荡之后,墨西哥的国内革命战争在1917年逐渐被卡兰萨主义者所主导。这一年是关于新宪法的论战之年。除了土地改革的主题之外,制定新宪法的立法者发表了一些关于民族性格和民族主义的文章,修正了自由主义,这样的修正与即将到来的布尔什维克革命相比虽然并不激进,但也毫不逊色,且意义深远。这些立法者深受欧洲社会主义思潮的影响——这种影响在墨西哥的知识界从19世纪中叶就已经开始了——例如在继承《新事通谕》(Rerum novarum)†精神的天主教工会运动影响下,宪法的制定者们(其中不乏古老神学院的学生)投票制定了四项核心条款:第123条为劳工法的制定提出了最具现代性的提案;第27条恢复了国家土地及地下物质的原始所有权,并规定了在此原则下私人所有权的适当准则;第3条提出了义务性的世俗教育;第130条则否定了教堂的法人身份,并严格规定了公共信仰活动的准则。虽然新宪法从政治的角度确认了墨西哥是一个代议制民主联邦国家,并规定“不得连任”,但也在法律上赋予了总统前所未有的权力,至少与波菲里奥·迪亚斯曾拥有的合法权力相比是如此。从20年代开始,在30年代尤其突出,法律对总统制的肯定使得墨西哥具有明显的社团主义特征,混合了一党制或一党霸权制的法西斯主义组织元素和模糊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
但是,这一大写的、独一无二、不可分割的“墨西哥革命”政权的最大合法性也许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源头:墨西哥的独特文化。虽然宪法囊括了各类思想流派——平均地权论、工团主义、民族主义、社会主义、雅各宾主义,还有处于萌芽时期的社团主义——从社会和国家的角度纠正了古典自由主义;但究其根本,这场变革就像墨西哥本地的独特植物龙舌兰‡一样,是在墨西哥这片土地的文化的滋养下诞生和发展壮大的。想要真正认识这场变革,不能依赖外部和未来,而要关注它的内在和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