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游子将行
斯凯挣扎着站稳，慌乱地拍开他的手，却没注意脚下又踩到了别的工具，身体再次一晃。
林成叹了口气，干脆伸出双手，直接将她扶住。
“你今天是专程来找我摔跤的吗？”
斯凯一时间不敢抬头，只能低着脑袋盯着他的胸口
“黑默丁格教授来了。”
“已经一周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他拿起拐杖，走向同样狭小的起居室。起居室的沙发正好能够容纳下他们四人。
全副武装的执法官先生像是被捆绑塞进了小一号的盒子里一样手足无措，每动一下都害怕打翻什么。
毛茸茸的约德尔人一如既往的乐呵，他手里端着斯凯泡的廉价红茶，细细品味。
“不好意思，教授。我刚刚构思出一个新的机械成品，忘记了时间——不如说，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周过的这么快。”
“年轻人有许多想法，真是让我怀念我们刚刚建立皮城的那段日子啊。”
黑默丁格咕噜噜地嘬了口滚烫的茶水，盖上破损一半的杯盖，放到桌上。
“最后考虑的怎么样，是否愿意离开祖安，来到皮尔特沃夫大学学习？”
林成和斯凯对视一眼，对方回报以一个鼓励的微笑。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教授。今后，我将作为您最谦逊的学生，学习进步之城的所有知识——以和平的方式。”
和平就是手里拿着比别人更大的棒子。林成在心里默默吐槽，但是没有说出口。
“这很好。”
约德尔人看起来很高兴，眼睛眯成一条缝，身旁，白色的毛绒团子——魄罗在褪色的沙发腿旁跑来跑去，一头撞在林成的小腿上。
林成一把抱起魄罗，可爱的小团子在自己怀里乖巧的像一个毛绒玩具。
他突然有一个很邪恶的想法——不知道黑默丁格教授撸起来的手感是怎么样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作为你的助手，和你一起学习。”
斯凯突然开口说道。
“杨……”
“要是没有我，真不知道你这样的身体，要怎么一个人在皮城生活。”
她本不用这样做。她的父母是工坊主人，已经在皮尔特沃夫置办了房地产，很快就将跟随父母搬到上城，获得更好的教育资源，而不是给一个身体残缺的异性做保姆。
林成低头看着手里的魄罗，轻轻挠了挠它的小耳朵。
“杨，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谢谢你一直以来的支持。没有你，我走不到今天。但有些路是我必须一个人走的。”
斯凯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被林成伸出的手制止了。
“这样吧。”林成的目光坚定了起来。
“我们可以约定，如果我在皮城站稳了脚跟，我一定会邀请你过来。到那时候，你可以来帮我。但现在，我想让你先为自己而活。”
“教授，我愿意跟您去皮尔特沃夫大学学习。但我也有一个请求——希望能够继续研究属于我的领域。”
黑默丁格微微颔首，眼神中透着一丝欣赏。
“当然，维克托。你的坚持和想法是你最大的财富，只要不危害和平，我会支持你的探索。”
林成和父母简单的说了两句自己将要去皮城求学的事情，他的父母都是工坊的能工巧匠，对于孩子能学习进步之城的知识自然是再高兴不过，但是也表达了对他身体的担忧。
祖安与皮城之间隔着一条命运的分界线。底层的祖安人常年在毒气与阴沟中挣扎，而皮城——那座被称为“进步之城”的地方，就像是天边的乌托邦，充满了光明与机遇。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跨过那道线。
那些能去皮城讨生活的祖安人，大多有些资本：工坊主人、技艺精湛的机械师，例如像斯凯·杨那样的家庭。他们不再愿意在祖安的阴沟里，为炼金术士卖命，时刻担忧着自己成为炼金术实验品，而是选择用一身手艺在皮城寻找更好的生活。
即便他们在皮城只能沦为二等公民，遭受歧视与排挤，但对于他们而言，能在干净的空气中工作，在阳光下生活，已是巨大的奢侈。
至于祖安的富人，他们根本无需离开祖安——金钱与权力让他们可以在祖安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帝国。对他们而言，皮城的秩序是一种枷锁，而在祖安，他们才是规则的制定者。
林成的父母，作为工坊的工人，只能算是祖安的普通劳动者。他们没有资本移居皮城，更没有足够的技艺或身份换取皮城的通行证。
而林成能有机会去皮城求学，对他们来说，不仅是一种骄傲，更是一次跨越阶级的机会。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一家人难得地聚在一起吃完晚饭，林成/维克托的母亲用油腻的围裙擦了擦手，坐在他对面，目光温柔却不失坚毅。
祖安的生活从未给他们太多表达情感的空间，但岁月刻下的皱纹和粗糙的手掌已经道尽一切。
“你知道我们祖安人是什么样子——”她停顿了一下，眼神中带着些许疲惫与骄傲，“我们活得不容易，但也从不低头。你爹的这双手能修补一切，从机器到破烂的日子；而你，是我们唯一能往上攀的人。”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将烟狠狠按灭在桌上的金属托盘里。他粗粝的指节捏紧，又松开，像是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哼了一声：“去了皮城，别丢了骨气。”
“皮城的天再亮，那儿也不全是好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看不见祖安的人命，只看见他们的机器和秩序。但你不一样，你有自己的东西，有祖安的血性。”
林成低头看着他们。他知道，他们用这样的话语掩饰自己的不舍和担忧，就像祖安的街道总被迷雾掩盖，却从不失去底下的火光。
“维克，”母亲的声音柔了下来，“记住，不管走多远，你身上流的都是祖安的血。别忘了，你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祖安人就算站在皮城的高楼顶端，心里装的还是那片雾气弥漫的街巷。
窗外的迷雾似乎更浓了些，灰蒙蒙的天空仿佛总是笼罩着这片地下城，偶尔掠过的鸟鸣声，扯下一丝机械时代的冰冷。
林成微微握紧了拳头，他知道离开祖安去皮城是多么不容易的事——下城出来的少年要向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证明自己，无异于逆流而上。
可他也知道，只有走出去，只有爬得足够高，才能让那些皮城人听见祖安的声音，看到这片被他们遗忘的土地。
林成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目光坚定地扫过父母。
“我不会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