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三个杯子
老李说完，饭桌上，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冯明浩，表情不一。
乔丽梅是班主任，冯明浩打架斗殴，算她管理不当，提起这事她有些忐忑。
方裕文神色平静，张勇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王帅大概是喝尽兴了，骨子里的纨绔性格显露出来，斜着眼看过去，眼中尽是挑衅。
冯明浩如被三堂会审，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这般羞愧难当，涨红了脸低着头。
方裕文说：“是有点误会。”
老李打了个哈哈：“你们俩年纪相仿，再说，他也流血了。要不看我的面子，握个手算了？”
不得不说，老李姿态放得很低。
他位置特殊，一般的处级领导家长见了，也得礼让三分。
很少这般低声下气过。
可毕竟血浓于水，冯明浩是他亲外甥，老李不想让外甥与这帮官宦子弟结怨。
他将方裕文也当成了背景很深之人。
方裕文平时好说话，可被触到了逆鳞。
对老李的请求，他闭口不答，只当没听见，拿起筷子夹了口菜，自顾自吃着。
老李被落了面子，心中羞愤，表面上却看不出一丝。
干笑两声后，扭头看向冯明浩，又板起脸：“傻愣着干嘛？还不跟你方哥道个歉？”
冯明浩到底是高六学生，能屈能伸，再不情愿也站了起来。
“方......方哥，不好意思啊。”
见方裕文不搭理自己，冯明浩继续道歉：“是我......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打扰你表妹，希望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方裕文着实不想这么轻易放过这货，可碍于王帅和张勇在场，也不好继续刁难。
他只好看向王帅。
王帅心领神会，拍了拍方裕文的肩膀：“交给我行吗？”
方裕文点点头。
王帅靠在椅子上，仰着面，用鼻孔打量冯明浩：“你是复读生？”
冯明浩小声嗯了一下。
王帅问：“复读好几年了？”
“嗯......”冯明浩被看的很不自在：“今年是第三年。”
“我听说，去年有个女学生出了事，是你干的？”
王帅说得含糊，但乔丽梅和老李心知肚明，心中一紧。
冯明浩脸色煞白：“我......我不是故意的。”
“得了吧，都是男人，装什么？”王帅嗤笑一声：“说起来，打你一顿还真不冤。这样，你出去一趟，问服务员要三个高脚杯，要最大的。”
冯明浩不明所以，匆匆跑出去，很快捧了回来。
三个高脚杯并排列在桌上，摆在冯明浩面前。王帅起身走过来，拿着一瓶剑南春拆着封。
他缓缓往杯里倒酒，朝冯明浩打趣。
“复读三年是吧？既然不是这块料，干嘛浪费资源呢？还去糟蹋女学生。三年......那就三杯吧！你一口气把这三杯干了，之前的事既往不咎。”
高脚杯一般用来喝红酒，容量都不小，最小号的也得一两多。
冯明浩刚才要杯子的时候，不知道是要干嘛，太实诚，拿来的全是最大号的。
一个杯子倒满，少说得二两半。
冯明浩烟酒均沾，在学生里也算海量，可这个喝法，还不得当场喝死？
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犹犹豫豫不敢拿杯子，只好看向舅舅。
老李心里也不好受。
王帅当着他的面，这么对待外甥，实在没把他放在眼里。
可他又不敢翻脸，只好干笑两声：“王科长，孩子们都小，都不懂事。你是长辈，还是......还是算了吧。”
“别这么说，我可不是什么长辈。”
王帅摆摆手：“你外甥二十好几了吧？比我也小不了几岁。这是我们年轻人之间的事，你就别管了，好吧？”
他又看向冯明浩，正色道：“我把话撂这儿，今天你不喝了这三杯酒，你以后在濮城不会好过。包括你舅舅，也不会好过。”
冯明浩看了舅舅一眼，彼此眼中有愤恨和不甘心，也有惊慌。
他一咬牙，端起了第一个高脚杯。
剑南春算高档白酒，一瓶得好几百，以冯明浩的家境，只有逢年过节，家庭聚餐时才能喝到。
平时和狐朋狗友们吃饭，最多来瓶牛二或者老村长。
难得喝这种好酒，他却丝毫没心思品味。
仗着年轻，喝第一杯时很顺利，一口干了，只觉得有点肚涨。
喝第二杯时，喝到一半，之前的酒劲上来，胃里翻江倒海，强撑着才喝完。
拿起第三杯时，刚放到嘴边，还没入口，浓郁的酒味扑鼻而来。
冯明浩终于忍不住，“嗷”的一声全吐了。
老李面色铁青。
乔丽梅比较有眼色，连忙叫服务员打扫房间，还给冯明浩递了纸巾。
王帅像看戏一般说着风凉话：“这酒量可不怎么样啊！想当年，我过圈时连吹半瓶，跟没事人一样......”
房间内简单打扫一下，窗户被打开，屋外一丝微风吹来。
冯明浩稍稍缓过神，但脚步还是不太稳，端起没喝完的第三杯犹犹豫豫，打了个酒嗝。
王帅笑嘻嘻的，比了个拳头做打气状：“剩最后一杯了，给点力，加油！”
冯明浩眼睛一闭，直接闷了。刚喝完，捂着嘴跑出包间。
王帅轻轻鼓掌：“真不错，年轻有为。”
他端起酒杯和老李主动碰了一下，略带歉意道：“老李，实在是你外甥做事太出格。不会怪我管得太宽吧？”
“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老李爽朗大笑。
冯明浩回来后，软绵绵靠在椅子上。
酒能壮胆，他这会儿反而没刚进包房时拘谨了，甚至敢动筷子夹菜吃。
王帅没再看他，几人闲聊着，包房里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趁没人注意的时候，王帅凑到方裕文耳边：“出气了没？要不再搞搞他？”
“不用了，谢谢王哥。”
王帅哈哈一笑，又听方裕文说：“我想跟这小子聊聊，单独聊。”
今晚没其他贵宾，二楼的空包厢很多。
冯明浩被单独带到其他包厢，方裕文把门反锁了。
“你......你要干嘛？这是学校，我舅舅也在，你别乱来！”
冯明浩语无伦次，肚中有大半斤酒也提不起胆气，慌慌张张躲到餐桌另一边，拉开一把椅子挡在身前。
方裕文插兜站着，看了对方一阵，平静道：“我说两件事。”
冯明浩今晚肉体和心灵被双重折磨，早被吓破了胆。
尽管方裕文没动手的意思，语气也很平和，可他还是战战兢兢。
“第一，离顾欣远远的。”
“第二，警告你们学校的小混混，也离顾欣远远的。”
冯明浩真的有在认真思考，傻呵呵问：“我警告他们，可如果他们不听，那怎么办？”
“你不是龙头？”
方裕文咧嘴笑了，露出大白牙：“其他人我不找，我就找你。下一次，我会打断你的腿。”
...
...
顾欣也胆战心惊了一晚上。
从医务室出来，她回教室上自习，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一会儿想想冯明浩的威胁，一会儿又担心起方裕文的处罚。
她很纠结，迫切想知道方裕文怎么样了，可又着实不想看见冯明浩那张脸。
可直到下课，冯明浩没回来，班主任乔丽梅也没出现。
顾欣如行尸走肉，跟着大部队回了宿舍，连洗漱的心思都没。
和衣躺床上，等着班主任或学校保卫科来找。
直到屋里熄了灯，无事发生。
顾欣迷迷糊糊睡着了，做了个噩梦。
梦中，她在牢房见到了方裕文，戴着手镣和脚镣。
方裕文的眼神很冰冷，尽是愤恨，无论她怎么道歉，也不说话。
这还没完。
为了帮方裕文脱困，她只能去求冯明浩，甚至委身答应了冯明浩的龌龊要求，可对方居然出尔反尔......
顾欣被吓醒了。
睁开眼一看表，才凌晨四点，一摸床单，上面全是汗。
她完全没了睡意，睁眼看着窗外，看天色一点点变亮。
起床的铃声响了，同学们如往常一样，起床洗漱，去餐厅吃早饭，回教室上早读，下了早读再上课......
昨晚在食堂的斗殴，好像只是紧张学习生活中的小插曲，根本无人提及。
顾欣十分厌恶冯明浩，可为了方裕文，下课后再三思索，不得不找对方打听。
今天的冯明浩与平时不一样。
整整一上午很安静，下课后，没和狐朋狗友出去抽烟，而是满脸哀容趴在桌上。
见顾欣来找自己，冯明浩像见了鬼似的，汗毛直竖，不待靠近就跑出教室。
顾欣愣了一下，胡思乱想起来，一咬牙跟着追出去。
两人你追我赶，跑到了顶楼走廊尽头，冯明浩无路可跑了。
他伸开手臂挡身前，惊恐道：“别......别过来，你离我远点。”
顾欣不明所以，担忧道：“我对象呢？他在哪？你把怎么了？”
“我还能把他怎么？”
冯明浩苦着脸：“顾欣，哦不，嫂子！昨天我吃了屎，满口喷粪，你别跟我计较。方......方哥他挺好的，他没事。对了，以后有SB来烦你，你千万要跟我说......”
顾欣立在原地，眉头越皱越紧，只感觉莫名其妙。
冯明浩不敢和顾欣独处太久，身子紧紧靠墙，小心翼翼从顾欣身边蹭过去，一溜烟跑远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乔丽梅把顾欣叫到办公室。
“顾欣，濮城待的惯吗？？学习上呢？有没有不适应的地方......”
来复读了一周，顾欣头一回见班主任这般和蔼可亲。
她连忙说，都挺好的。
乔丽梅不厌其烦关心了一阵，从生活到学习上事无巨细。
顾欣正想打听方裕文的事，乔丽梅却主动提及，递过来一封信。
“小方让我给你的。”
“小方？”顾欣一愣：“方裕文？”
乔丽梅微笑点点头：“你表哥人不错，对你也挺关心。昨晚我们吃饭聊了不少。以后在学校遇到困难，别掖着藏着，尽管来找我......”
顾欣茫然应着。
她只是奇怪，方裕文啥时候成了我表哥？
回到教室，迫不及待打开信封。
这信封鼓鼓囊囊，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信纸，还有一沓钞票，全是百元大钞。
信纸上没有称呼和落款，字体隽秀，一看就知道是方裕文写的。
【最近想了很多】
【我想你说的对，一开始，我就不该强行卷入你的生活，是我打扰了】
【如果没我，想必你此时已经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我的确很自私，只考虑咱们在一起，却忽略了你的家庭、你的朋友、你的骄傲......】
【对彼此来说，你和我都是对的人，可惜相遇不是对的时间】
【路还长，咱们都需要成长】
【学校里我有熟人，你只管学习，有困难就去找班主任，她人挺好】
【钱不多，食堂饭菜我看了，很一般，吃腻了去小卖店换换口味】
【衷心祝愿你学业有成】
信写得不长，可顾欣还是呆呆看了大半节课。
钞票一共十张，正好一千块，她不厌其烦，数了一遍又一遍。
顾欣的语文阅读理解很一般。
看了好多遍，感受到了方裕文的歉意、反思、鼓励、关心......
还有放弃的意思。
“他真的......不要我了？”
真到了这一刻，顾欣感觉天塌了。
...
...
同一时间，在南乐高速上，方裕文和张勇驾驶着马六返程。
王帅挺热情，嚷嚷着要两人多留几日。
但张勇局里来了紧急通知，人手不够，必须回去加班。
临走时，王帅往后备箱塞了不少土特产，千叮咛万嘱咐，让方裕文有空一定来濮城玩几天。
双方才依依惜别。
回去路上换成了张勇开车。
开车是熟能生巧的过程，几十公里后，他越来越熟练，有功夫聊天了。
“其实，我一个人坐大巴回去就好。”张勇挺不好意思的：“你该多待几天，陪陪弟妹。”
方裕文摇摇头：“没必要。”
张勇问：“咋了？还没和好？”
方裕文看着窗外闪过的田野，好一阵才说：“我喜欢她，但好像......喜欢的不是现在的她。”
“什么JB意思？”
这话说得太玄乎，把张勇整懵了。
“哈哈，没啥意思。勇哥，等你加完班不忙了，找个健身房一起练练。”
方裕文不再纠结，整个人变得自信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