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出征前夕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思衬片刻，清歌很快对出了下句。
更为工整，更为深远悠长。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要压上温如言一头。
从楚辞到骈文，从五言律到七言律，从古体到近体，从小令到平调，诗、词、歌、赋，温如言终于落寞地低下头颅，目光黯淡，满脸苦笑。
他发现自己无论作何辞藻，对方都能恰到好处地比自己略胜一筹。
“我输了……”
松开木盒，那精美玲珑的玩意如今已被攥得遍生伤痕。温如言一杯皆一杯地喝着闷酒，只想尽快把自己灌醉。
还记得在风月阁那次，两人就霸王别姬为题分别作诗。回家的她极不服输，以为是自己当时灵感匮乏。
所以后来，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一连作了十余首诗，没日没夜。直到终于满意地踏出家门，将所有的诗尽数陈列在好友面前，让其批判，择出最优。
好友一眼便挑出了清歌的诗，反复诵读，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激动和佩服。
“生当作人杰……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温公子好诗啊，好诗啊！当名垂千古，流芳百世……”
那位好友后来到底说了什么，温如言已经记不清，当时的她耳中全是刺耳的尖锐声，只依稀听见对方不绝于耳的夸赞。
“相比这首，其他几乎可算是平庸了，甚至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是了，为赋新辞强说愁。
如今的自己，才识尽了愁滋味。
而另一边，清歌默默打开宝盒，将那温润放在手心细细感受。
看着面前温如言的醉态，清歌嘴唇微抿，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些什么来。
她欺骗了他，如今也不忍再说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了。
“易安，你且好生歇息，我该走了。”
宋清歌刚一起身，一只粘着酒渍的手便抓住了自己，并未如何用力，却也钳得她进退两难。
“打完胜仗，记得一定回来找我，再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转过身，面前的翩翩公子全然褪去了先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变得可怜而失态。
青丝毫无形象地随意披散，俊脸已被酒水染成天边红霞，娇艳痴醉，桃花眼中的失落与不舍浓稠得快要化成实质，醉眼如丝。
顺着俊颈，衣领不知何时敞开了一道小口，其间袒露着结实的胸肌，晶莹的酒水粘在上面，既黏腻，又让清歌不自觉咽下一口唾沫。
她从来没有如此正视过自己的这位好友，更谈不上发现对方身上的男人媚意。
可现在……
“好。”
清歌深深地说了一句，随即转身便走，不再停留。
除了赴约，她今天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需要完成。
至少她必须履行自己五品虚职的职责。
即便已经知道结果。
“启禀皇上，谏议大夫宋清歌请见。”
“允。”
内殿外的院子，清歌由第一次的生疏，到现如今，已是轻车熟路。
见到赢缺，清歌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稽首礼。
原先的皇帝也许会热切地扶住他，可现在，赢缺似乎不愿放下身段。
毕竟对方决不会因为自己的行为而有所亲近。
“爱卿找朕，是否又是为了那事？”
负手立于阶上，远眺南方，赢缺自然是清楚这位爱卿的脾性。
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她了，可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
“皇上明察，可微臣还是不得不说。”
清歌顿了顿，随即又站到赢缺面前，言辞极尽恳切。
“现如今向楚国开战，必是我朝失了人心，何不等……”
“爱卿可知八年前那场仗，朕为何没再继续打下去吗？”
赢缺并未正面回应，反倒另言他事，勾起了清歌的好奇心。
“愚臣不知。”
“军民疲逸，百姓厌战是一方面。但最重要的是楚流二国主动求和示好，甘愿成为我朝的藩属国，向我大虞称臣纳贡。”
“可现在呢？”
“八年的和平，换来的是狼子野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不肯俯首称臣，那便让朕一举完成先辈未竟之业，灭了那楚流二国。”
说这话时，赢缺的眼中分明充满了对战争功名的狂热，而他高度的自信来自于自己长达八年的勤政善治，没有人比他自己还要自信。
见状，清歌仿佛也要被赢缺散发的傲气感染，变得心潮澎湃起来。可一想到对方出兵也许还有自己的缘故，她便瞬间清醒过来，继续道。
“可若是陛下集中兵力南下，那北面的突厥，西面的吐蕃，东北面的渤海国靺鞨，这些外族，难免有趁虚而入的可能……”
这一次，清歌依旧没能把话说完。
“四方胡虏，凡有敢犯者，必亡其国，灭其种，绝其苗羿。”
清歌终于意识到面前的皇帝比自己想象的铁血许多，知道自己无论再说什么，也无法改变对方吞并楚流二国的决心。
最终，在拜服之后，离开了皇宫。
她无法想象，倘若大虞以如此雄韬武略的君王，再配以强硬的金戈铁马，届时的楚流二国，该如何抵挡得了。
倘若二国还像十几年前那般羸弱，主动挑衅，无异于找死。
月落乌啼，窗外鹅毛大雪纷飞，清歌坐与案前，端详手中玉佩，却是寝食难安。
事实证明，清歌的担忧是正确的，却并不完全准确。
相隔千里的楚国首府南越城郊，年轻的大帅慕绾正在军营前发表着慷慨激昂的讲演。
这注定是场硬战，可他不得不打。
扬汤止沸，不如去薪；溃痈虽痛，胜于养毒。
乱世二十年，天下由纷乱到如今的稳定。
可这稳定是卑微求和、称臣进贡换来的。
光是每年进贡的银两，便足够养活楚国一半的人口了。
大虞像只吸血虫般贪得无厌，吸食着楚国的血肉。
“所以，我们必须要打，也不得不打！”
“胜则兴，败则亡。赳赳老楚共赴国难！”
“……”
出征前一夜，长安城里万籁俱寂。
这座喧嚣的城市终于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