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8章 转学,社团,学妹夏弥
暮春的英语课总是带着困倦的蝉鸣。
当苏晓樯用葡式卷舌音念出《十四行诗》时,粉笔灰在阳光里凝成金色的雾。
她听见后排男生倒抽气的声音,像一群被海风吹乱的鸽子。
“Very impressive, Susana.”
史密斯夫人推了推玳瑁眼镜,粉笔在黑板划出流畅的连笔字。
“现在翻译这句'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苏晓樯望着窗外晃动的梧桐影,那些在里斯本海滩晒成蜜色的夏天突然涌上舌尖。
“你永恒的盛夏永不凋零。”
她说得又轻又快,仿佛这句话会灼伤空气。
教室里响起稀落掌声,混着女生们笔尖划破草稿纸的沙沙声。
铃铃铃!
更衣室的镜面映出混血儿独有的光影。
苏晓樯将马尾辫拆散重绾时,听见隔间传来细碎的议论。
“……今天又收到三封情书”
“可国际部那个转学生……”
“嘘——!”
她对着镜子冷笑,唇膏是母亲寄来的勃艮第红,抹开时像在擦拭一把中世纪匕首。
午餐时分她总爱躲在实验楼后的梧桐林。
百年老树虬结的疤痕里嵌着历年学生的刻字,苏晓樯用指甲抠着某个褪色的“L”,银镯在腕间叮当作响。
饭盒里是葡式鳕鱼,橄榄油浸润的滋味让她想起大西洋岸的碎石滩。
那时父亲还没把煤矿变成钻石项链,母亲的叹息也不会被海风扯碎。
游泳社招新那天,池水泛着诡异的孔雀蓝。
社长第三次邀请时,苏晓樯正把防晒霜涂在锁骨。
“你们需要的是美人鱼雕塑。”
她扬起下巴,水珠顺着小腿在地面洇开蔷薇形状。
招新结束后,她的更衣箱里塞着匿名信,展开是歪扭的印刷体:我们知道你在里斯本的事。
呵~!
随手扔进垃圾桶,她可不是吓大的。
黄昏的教室浮动着尘埃。
苏晓樯收拾书包时听见女生们的尖叫从走廊传来:“那个路明非……用椅子砸人……满脸是血……”
她摸到窗台裂缝里干涸的口香糖,突然想起今早经过三班时瞥见的男孩:瘦得像条影子,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像匹自缚双目的马。
暮色漫过教学楼尖顶时,她终于拼凑出完整传闻:父母常年在外的穷学生,被嘲笑时爆发的困兽,还有家长会上那记响彻礼堂的耳光。
苏晓樯把写满葡语单词的便签纸撕成碎片,忽然听见穹顶传来某种振翅声——像是垂天之云被利爪撕开,又像命运齿轮咬合的第一声叹息。
樱花道上的风铃叮咚作响时,苏晓樯正对着一叠社团宣传册皱眉。
学生手册第37条烫金字体刺得她眼疼:未修满社团学分者不得参与毕业舞会。
“学姐要不要看看我们天文社?”
清泉般的声音撞碎春末燥热,穿水手服的少女从樱花树后探出头,发梢沾着花瓣。
“上周观测到仙女座流星雨哦!”
苏晓樯眯起眼睛。
少女胸前的名牌闪着微光:初二(3)班夏弥。
这个瞬间她突然理解美术教室那尊断臂维纳斯为何令人怅然。
当完美无瑕的灵动具象成眼前人,连四月阳光都甘愿为其描摹金边。
“不需要。”
苏晓樯把宣传册翻得哗哗响。
“我对数星星没兴趣。”
“那舞蹈团呢?”
夏弥变戏法似的抽出新传单,虎牙在唇间若隐若现。
“学姐的腰线超适合跳弗拉明戈!”
她忽然旋身起舞,水手服裙摆绽开雪浪,腕间银铃与远处上课钟声奇妙共鸣。
篮球场突然爆发的欢呼救了苏晓樯。
夏弥哎呀一声摸出啦啦队彩球。
“差点忘了今天和师大附中打友谊赛!”
她跑出几步又折返,往苏晓樯掌心塞了颗太妃糖。
“这是入团定金哦~”
古典文学社的活动室泛着楠木香。
苏晓樯叩门三声,听见门内传来慌乱的碰撞声。
当她推开雕花木门时,只看到夏弥踮脚去够书架上方的《源氏物语》,裙摆上的墨迹犹在晕染。
“这是文化类社团没错吧?”
苏晓樯用鞋尖拨开满地稿纸,上面画满Q版历史人物。
“完全符合规定!”
夏弥抱着比她脑袋还厚的典籍转身,发间还夹着毛笔。
“我们在用现代视角解构《史记》——比如给项羽设计双马尾!”
苏晓樯的冷笑凝固在看见墙面的刹那。
巨幅《清明上河图》临摹卷轴上,戴棒球帽的汴京商贩正在抛接苹果,茶摊老板娘头顶飘着“今日特价”气泡框。
“上周的课题是《如果李白有推特》。”
夏弥举起手机,屏保是配着“仰天大笑出门去”文字的熊猫头表情包。
“呐,学姐要不要试试给杜甫设计虚拟主播形象?”
窗外樱花掠过夏弥的睫毛,在她脸颊投下振翅蝶影。
苏晓樯突然发现她活动记录本上的印章数竟位列全校前三。
击剑馆的金属嗡鸣中,苏晓樯终于逮到夏弥落单的时刻。
少女正踮脚调整更衣柜顶的收纳盒,啦啦队制服下摆露出半截瓷白腰线。
“你究竟参加了多少社团?”
“让学姐发现了~”
夏弥抱着体操垫坐下,掰着手指如数家珍。
“早上在烘焙社烤玛德琳蛋糕,午休去园艺部修剪黑魔术玫瑰,刚才还在戏剧社客串朱丽叶……”
苏晓樯的钢笔尖戳破申请表。
“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
樱粉色指甲忽然点在她眉心。
夏弥的眼睛像浸泡在泉水里的黑曜石。
“因为每个哭着练舞的女孩,每个被排挤的天文社新人,每个不敢上台的戏剧社幽灵——”
她的虎牙闪过狡黠的光。
“都需要被夏弥大人的光芒照耀呀。”
远处传来教练的怒吼,夏弥兔子般跳起来。
“完蛋!忘了今天要教篮球部新人叠人塔!”
她跑过更衣镜时突然回头。
“学姐知道吗?你拒绝游泳社的样子超像《尼伯龙根的指环》里的女武神!”
钢剑坠地的脆响中,苏晓樯第一次注意到夏弥运动袜上的维尼熊图案。
当路明非事件成为食堂最热话题时,苏晓樯再次在音乐教室堵住了正在调小提琴琴弦的夏弥。
夕阳透过彩绘玻璃,在少女周身晕出七重光轮。
“你觉得那个男生可怜?”
夏弥的琴弓在空中划出银河。
“上周二午休,我看见他在器材室喂流浪猫,用的是自己午餐的面包。”
她突然歪头笑得春花烂漫。
“但比起这个,学姐终于决定加入哪个社团了吗?”
苏晓樯甩出盖满印章的申请表。
哦哦哦哦哦!
夏弥欢呼着扑来抱住她,发间青苹果香波的气息冲散了所有追问。
在这个瞬间,楼外百年梧桐的投影恰好漫过她们相触的指尖,像命运老人顽皮的涂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