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破军
尽管李氏坞堡的大门已彻底洞开,但这场战争却远远还没结束。
敌方主将李大仁到底是见过世面的,最先稳住了心神。
有道是“战争是最好的老师”,三年前那场战争至少告诉了他一点:
这些黄巾军,压根就不是什么会使法术、刀枪不入的仙师,而是一群彻头彻尾的泥腿子!
于是他很快意识到对面飞来的石块是来自于一种自己没见过的攻城器械,并作出了正确的军事判断:
将箭楼上的弓手都撤下来,全部持刀出去接战!
只要进入双方短兵相接的肉搏战,对面那些大家伙就将失去用武之地!
事实也确实如此,当两边的军队在坞堡前的护城河沟前形成拉锯时,陈潜就立即下令停止了炮击。
不得不承认,人家豪强蓄养的私兵战斗素质确实要比许县黄巾这边高出一大截。
哪怕已经被霹雳车吓破了胆,仅凭战斗本能依然将士气正旺的黄巾军阻击在了坞堡外。
寅时的雾气还未散尽,李氏坞堡前的护城河沟已成血潭。
黄巾众人踩着浮桥冲锋——所谓的浮桥也不过是一块不知从哪拆来的门板。
“推!给老子往前推!“
管猛子的吼声压过了四周的喊杀声。
他抡起抢来的铁枪捅穿一名私兵胸膛,抬脚将尸体踹进泥浆,溅起的血水糊了身后弟兄满脸。
铁枪横扫间,三个持刀私兵踉跄后退。
刀刃砍中枪柄柄溅起火星,他顺势捅穿一人咽喉,抬脚将尸体踹向敌阵。
溃兵被尸首砸得东倒西歪,后方黄巾趁机涌上,各式兵器乱捅,泥浆里浮起一串血泡。
河沟另一侧,陈潜也被迫参加了战斗。
霹雳车这会儿派不上用场了,炮兵队里这些黄巾军的精锐,自然得投入战场。
陈潜稀里糊涂地就被人群裹挟着,朝前冲去。
直到一柄锃亮的钢刀朝他劈头砍来,他才如梦初醒:
自己压根就不知道该咋应对敌人!
这倒不是陈潜有什么妇人之仁,就在刚刚他操纵的霹雳车一炮之下就不知带走多少亡魂了。
但经常杀人的朋友们都知道,隔着远远地用炮把人轰死和正面将人砍死压根是两回事!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尸身散发的腐臭味几乎要让他作呕,强烈的生理反应令他显得手足无措。
手上确实被分配到一根类似长矛的武器,却只知道在空中胡乱的挥舞。
陈潜这会儿才意识到,他实在是有些想当然了。
他从未想过这么一场不过数百人参加的战斗,两边都不是正规军,场面竟然会惨烈到这般地步!
开什么玩笑,他难道不是躲在后面打打炮就好了吗?
自己前世一个过年回村杀猪都只负责按猪腿的货色,突然就要自己上阵杀人!
这他也没学过啊!
“叮——”
金铁交鸣,张宁的九节杖从斜刺里架住了钢刀,杖头金环震得他耳膜生疼。
钢刀受力一偏,擦着陈潜的脖颈划过,削断几缕发丝。
“发什么愣!你捅他呀!”
张宁旋身踹翻偷袭者,染血的麻鞋在陈潜袍角蹭出泥印。
陈潜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刚刚已经与死神擦肩而过了!
“不会用矛?那用这个!”
张宁反手从背后抽出一柄长剑递到陈潜手中,剑身映着晨光在陈潜眼前划过半弧,刃口流转的暗纹宛如星河。
“此剑乃先父所遗,本是一对,名曰‘黄天’‘太平’,是天外陨铁所铸,削铁如泥,你手上这一柄就是太平剑了。你是读书人,应该会用剑罢!”
说话间,又有一名敌兵杀至面前,张宁见陈潜依然傻站着不动,索性握着他的手腕向前递剑。
“扑哧”一声剑锋刺入皮肉的滞涩感顺着臂骨传来,像切开一叠浸湿的宣纸。
剑刃从敌兵肋下抽出时带出碎骨,陈潜的虎口被震得发麻。
张宁抓着他的手又刺穿第二个人的咽喉,剑尖从后颈透出三寸。
“握紧了!你在家砍过柴没有?杀人和砍柴其实没什么区别。”
斜刺里又有敌军杀来,张宁的手却不知何时松开了。
陈潜却浑然不觉,近乎本能地横剑一挥。
一颗人头“嗖”的一声飞了出去,颈血如箭矢般射在陈潜肩上,将他前襟染红了一片。
“下次记得这样砍,血就不会溅到身上!”
张宁很是满意地替陈潜矫正了一下姿势,转身就去支援前方的战场了。
我……我杀人了?
原来,杀人就是这般容易么?
陈潜苦笑着摇了摇头,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在他剑下消逝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被恐惧淹没,可实际上,心里涌起的却是一种奇异的亢奋。
而很快,他就明白了自己亢奋的缘由。
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中,在这片土地上,每个人都要用手中的剑为自己争取生存空间。
直到今日,自己才算是真正踏入了这个残酷的行列。
此时此刻,谁还记得这场大战的导火索只不过是一只耕牛呢?
杀!
陈潜不再去思考自己在做什么,也不再顾忌周围的危险,完全沉浸在了这场血腥的杀戮之中。
他甚至发现,自己在这乱军中甚至还算得上一名猛将!
瞧这七尺五寸的身板,比周围的士卒生生高出半头,虽说身形略显瘦削,可跟绝大多数士卒一比,却也称得上魁梧。
仔细一寻思却也不值得奇怪了,原宿主的出身就已赢在起跑线太多。
后世健身圈有句玩笑话“富人靠科技,穷人靠变异”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就在陈潜渐入佳境之时,却没注意到周围的敌人越聚越多。
“将军!将军快看,好像是隔壁颍阴豪强周氏的人!”
旁边一个黄巾小卒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才把陈潜飘远的思绪给拽了回来。
将军?是在叫我么?
原来,这会儿许县黄巾这边,张宁、周仓、管猛子以及张水根等人,都一股脑儿地扎进了前方护城河沟那儿的主战场。
那儿几乎已经成了一台绞肉机,但终究还是由许县黄巾牢牢把握住了主动和优势。
此时众人已然齐聚准备做最后一次总攻,相对后方的战场仅剩陈潜一个领头的。
颍阴的豪强?原来李氏果然早早布下了后手!
陈潜终于察觉到危险,可转头退路已经被完全截断。
周氏带来的援兵,乌泱泱足有上百人,原本困兽犹斗的李氏私兵也顿时亢奋起来,在李大仁和李氏长子李宝的带领下开始拼死反扑。
张宁和周仓等人此时冲杀在最前方,欲救陈潜而不可得。
离陈潜最近的是张水根,他只顾着早日冲入李庄抢夺战利品,竟对被困的陈潜视而不见!
夹在中间的管猛子此时也发现了陈潜此时的险境,他立即约束本部兵马想要回头援救。
谁料张水根手底下那帮子部曲,跟没头的苍蝇似的,乱糟糟地四处乱窜,生生挡住了管猛子的去路。
“张水根,你他妈给老子让开!”
管猛子心急如焚,声嘶力竭地怒吼道,可张水根却充耳不闻,依旧自顾自地朝着李氏坞堡的方向挤去。
管猛子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毫不犹豫地抡起铁斧,朝着张水根猛地砸去。
张水根偏身闪过,却被斧身带起的劲风带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你干什么!”张水根愤怒地转过头。
这次却轮到管猛子充耳不闻了,自顾自地朝陈潜的包围圈杀去。
包围圈里,陈潜已经陷入了绝境。
都道杀人如砍柴,可如今,自己莫非要沦为他人刀下的柴禾?
他的体力在敌人一轮又一轮的攻击下迅速耗尽,手臂沉重得仿佛灌了铅,每一次挥剑都显得无比艰难。
就在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管猛子如同一头暴怒的猛兽杀进了重围。
“都别愣着!用箭射他!”
周氏援兵在领头家将的提醒下很快反应过来,瞬间,十数根箭簇带着尖锐的呼啸声,朝着管猛子破空而来。
管猛子虽竭力挥挡,却依然被一支冷箭射中了面门。
“管猛子!”陈潜肝胆俱裂,失声大叫。
只见他闷哼一声,脚步踉跄了一下,但很快就稳住了身形。
“好贼子!此等暗箭,岂能伤我?”
他伸手一把将箭拔了出来,往地上一掷,鲜血顺着他的手指不断滴落,一张脸狰狞得宛若从地狱爬出来的妖魔。
周氏援兵只觉见到了从地狱而来的杀神,不由得脚步就有些松动。
对方仿佛压根不知道疼痛一般,丝毫不顾身上数处淌着血,顷刻间就挥斧连杀数人。
李氏不过许给他们一百石粮食的酬劳,犯得着玩命嘛?
周氏的主将还扯着嗓子吆喝几句想要止住溃兵,自个的身体却无比诚实地回转奔命一气呵成。
其余众人见主将都溜了,更是一哄而散。
李氏的私兵见主将已败,周氏援兵又退,顿时军心大乱。
周仓立即摇旗挥师掩杀,李大仁还想避入坞内被张宁截住一剑了断了性命。
残阳如血,染红了坞堡焦黑的梁柱,这场从清晨持续到黄昏的战争终于落下了序幕。
陈潜对黄巾众人如海洋一般的欢呼声充耳不闻,只是自顾自地在嘴边念叨着一句前世不知何处读过的残句。
“小民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从来必可轻。奈何望欲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