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章 佛眼藏玄梯
楚临风、沈青鸢、江小荷三人,就站在这片狼藉的正中心,站在那高悬于昏暗穹顶、半睁半闭的巨大佛眼藻井之下。
墨离那癫狂的嘶喊道:“找梯子下去。”
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楚临风紧绷的神经。他猛地低头,目光死死钉在手中那半张羊皮残图上。地图中心,玉佩云纹完美契合后形成的完整神秘图案,其核心漩涡符号,与头顶藻井佛眼瞳孔处的雕刻,一模一样。
“梯…梯子…”
楚临风喃喃自语,心擂鼓般狂跳。他霍然抬头,目光如探照灯般,再次聚焦于数丈高空那巨大佛眼的瞳孔,那个深邃的漩涡核心。
这一次,他看得无比专注,几乎要将那每一道刻痕都烙印进脑海。佛眼雕刻线条古朴遒劲,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与威严。那漩涡核心并非简单的凹陷,而是由无数层极其精密的、相互嵌套的曲线构成,如同宇宙间最玄奥的星云。在惨淡天光的映照下,那核心最深处的一点,似乎…似乎比其他地方颜色略深?形状也并非完全规则的旋涡中心?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再次探手入怀,极其郑重地取出了那半块染血的羊脂玉佩。玉佩温润,在昏暗中流转着内敛的光泽,其边缘断裂处的云纹,与地图、与佛眼核心的图案边缘,完美契合。
楚临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悸动。他转头看向沈青鸢,目光交汇的瞬间,无需言语,沈青鸢已心领神会。她清冷的眸子微微一闪,随即一步上前,身形微动,已如一片毫无重量的流云,无声无息地滑至楚临风身侧,与他并肩而立。她的右手悄然扣住了袖中短匕,左手则虚按腰间暗器囊,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全神戒备着大殿内任何可能出现的异动。
楚临风不再犹豫,他目光锁定佛眼核心那点深色所在,屏息凝神,缓缓抬起手臂,握着玉佩的手指因为激动和用力而骨节微微发白。他将玉佩对准那漩涡核心,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尝试着将玉佩边缘那断裂的茬口,嵌入那深色区域的轮廓。
近了……
更近了……
玉佩冰凉的边缘,轻轻触碰到佛眼雕刻那同样冰冷的石质表面。
就在玉佩上那独特的云纹线条,与佛眼核心漩涡边缘的刻痕,在楚临风精准的操控下,即将完全吻合的刹那……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机括咬合声,如同沉睡巨兽被惊醒时骨骼的轻响,骤然从高高的藻井深处传来。声音不大,却在这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楚临风的手猛地一颤,沈青鸢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江小荷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惊叫出声。
就在三人惊疑不定之际,异变再生。
只见那高悬的、巨大的佛眼雕刻,竟以那核心漩涡为中心,极其轻微地、顺时针转动了微小的一格。幅度极小,若非三人死死盯着,几乎难以察觉。随着这微小的一转,那核心漩涡的线条似乎发生了某种玄奥的变化,与嵌入边缘的玉佩云纹彻底融合成一个更加完整、深邃的图案。
紧接着……
“喀啦啦…嘎吱吱……”
一阵沉闷、艰涩、令人牙酸的石头摩擦声,如同来自地底深处的呻吟,猛地从大殿左侧一根粗大的、布满了蛛网和干涸鸟粪的殿柱底部响起。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大殿内被无限放大,震得人心头发麻。
楚临风和沈青鸢猛地循声望去。
只见那根靠近后殿墙根、需两人合抱的沉重石柱底部,紧贴着地面、原本与周围铺地青石严丝合缝的基座部位,竟缓缓地、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推动般,向内滑开了一道足有三尺宽、一人高的方形暗门。
暗门边缘切割整齐,显然经过精心设计。随着暗门的滑开,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阴冷、带着浓郁土腥味和铁锈气息的寒风,如同打开了尘封千年的墓穴,猛地从门后的黑暗中汹涌而出。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殿。风中夹杂着细微的尘埃颗粒,扑打在三人脸上,冰冷刺骨。
一条向下倾斜的、幽深不知通向何处的石阶通道,赫然呈现在眼前。
石阶由巨大的、未经打磨的青条石砌成,边缘粗糙,一级一级向下延伸,迅速没入下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渊。石阶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湿漉漉的青黑色苔藓,在从大殿透入的微弱天光下,反射着滑腻冰冷的光泽。通道两壁同样是粗糙的石壁,湿漉漉的,不断有冰冷的水珠从石缝中渗出,汇聚成细小的水流,顺着石阶边缘无声地流淌下去,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响,如同催命的更漏。
那未知的黑暗深处,仿佛蛰伏着亘古的凶物,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和死寂。
“梯…子…”
江小荷脸色惨白如纸,看着那如同通往九幽地狱入口般的石阶,嘴唇哆嗦着,吐出两个字,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残烛。
楚临风强压下心头的震撼和翻涌的寒意,与沈青鸢交换了一个无比凝重的眼神。墨离疯癫的指引,佛眼机关的开启,这隐藏在古寺地下的秘密通道……一切的线索都指向了这里。无论下面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是揭开血案真相的钥匙,还是吞噬生命的陷阱,都已别无选择。
“跟紧我。”
楚临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火折子,剥开油纸,露出里面用艾绒和硫磺等物压制成的黑色圆柱。他用力一甩手腕,火折子前端在空气中剧烈摩擦,“嗤”的一声轻响,一簇橘红色的火苗猛地跳跃起来,散发出微弱却温暖的光芒,勉强驱散了身前一小片黑暗。
他左手高举火折,跳跃的火苗将他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右手则紧握着“秋水”剑柄,冰冷的触感让他心神稍定。他当先一步,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那湿滑无比、布满苔藓的第一级石阶。
脚底传来一种极其不适的滑腻感,如同踩在冰冷的蛇皮上。他身体重心微微下沉,足尖用力扣住石阶边缘凸起的棱角,稳住身形。火折的光芒只能照亮身前几级台阶,再往下,便是无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那“滴答…滴答…”的水声,在绝对的寂静中,如同敲打在人的心弦上。
沈青鸢紧随其后,她的动作轻盈而稳定,每一步落下都悄无声息,仿佛足下并非湿滑苔藓,而是坚实的土地。她左手反握着那柄乌黑的短匕,寒光在火光照耀下偶尔一闪而逝,右手则随时准备护住身后的江小荷。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不仅警惕着脚下的湿滑,更警惕着通道两侧石壁和前方深不可测的黑暗,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或反光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江小荷落在最后,她看着眼前那幽深、湿滑、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通道,巨大的恐惧让她双腿如同灌了铅,几乎无法挪动。她紧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楚临风回头,火光映照下,他沉静而坚定的眼神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力量。她颤抖着伸出冰冷的手,死死抓住了沈青鸢递过来的、同样冰凉却异常稳定的手腕,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鼓起全身的勇气,颤抖着踏上了第一级石阶。
三人排成一列,如同行走在巨兽食道中的渺小猎物,缓慢而谨慎地向下移动。火光摇曳,将三人的影子在湿漉漉的石壁上拉扯得巨大而扭曲,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随着他们的移动而晃动不休,更添几分诡异。
石阶陡峭,盘旋向下,似乎永无尽头。湿滑的苔藓让每一步都充满了危险。楚临风走得极其小心,每一步都先用脚尖试探,确认稳固后才将重心移过去。火折的光芒只能照亮脚下三尺之地,前方和左右两侧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不断挤压着这微弱的光明。通道内空气污浊沉闷,充满了浓烈的土腥味、苔藓的腐败气息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金属锈蚀的味道。那“滴答…滴答…”的水声,单调而规律,如同死亡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越往下走,寒气越重。冰冷的湿气仿佛能穿透衣衫,渗入骨髓。石壁上的水珠汇聚成更细小的水流,顺着石阶流淌,在脚下形成一汪汪粘腻冰冷的积水。江小荷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每一次落脚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细碎的抽气声。
突然。
走在最前面的楚临风脚下一滑。
他落脚的那块青条石阶边缘的苔藓异常厚实湿滑,足尖扣住的棱角似乎也因常年渗水而变得圆钝。重心偏移的瞬间,他整个人猛地向前一个趔趄。
“小心。”
沈青鸢的低喝声几乎与变故同时响起。
就在楚临风身形失控前倾的刹那,一只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他持着火折的左臂肘关节后方。一股精纯柔韧的内力瞬间透入,恰到好处地稳住了他即将倾倒的身体。
是沈青鸢。
楚临风惊出一身冷汗,借着沈青鸢的力道,腰身猛地一拧,硬生生将前倾的势头拉了回来,足尖在另一级石阶上重重一点,才勉强稳住身形。火折子在他手中剧烈摇晃,橘红色的火苗疯狂跳动,几乎熄灭,将周围石壁上扭曲的影子搅动得如同群魔乱舞。
“谢了。”楚临风心有余悸,低声道。方才若非沈青鸢反应神速,他一旦滚落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石阶有异。”
沈青鸢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凝重。她松开手,目光锐利地扫过楚临风刚才失足的那级石阶,又看向下方幽暗的阶梯。
“这些石阶看似杂乱堆砌,角度却暗含玄机,并非完全平行向下。方才你踏足的那级,倾斜角度比其他更大,且边缘棱角磨损严重,苔藓也格外厚。这通道……恐怕不只是通道。”
她的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楚临风瞬间警醒。他再次凝神观察脚下的石阶,在火光的映照下,果然发现这些青条石阶的排列并非笔直向下,而是隐隐带着一种螺旋的弧度,每一级的宽度、高度、倾斜角度似乎都有细微的差别。若非沈青鸢点破,在这绝对的黑暗和湿滑的苔藓干扰下,极易迷失方向感,甚至触发未知的陷阱。
“跟紧我的脚步,踩我落脚之处。”
沈青鸢不再多言,主动上前一步,走到了楚临风前方。她的“踏雪无痕”轻功赋予了她对平衡和着力点异乎寻常的敏锐感知。她每一步落下,都精准地踩在石阶相对干燥、棱角尚存、苔藓较薄的区域,动作轻盈而稳定,如同在刀尖上起舞。
楚临风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踩在她刚刚离开的脚印上,不敢有丝毫偏差。江小荷也死死盯着沈青鸢的落脚点,颤抖着跟上。三人的速度更慢了,精神也绷紧到了极致。
通道盘旋向下,似乎深入地心。火折的光芒越来越微弱,燃烧的速度明显加快,显然这地底深处空气稀薄污浊。橘红色的火苗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将他们抛入永恒的黑暗。那“滴答…滴答…”的水声,在死寂中显得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心慌。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半个时辰,时间在这绝对的黑暗和压抑中早已失去了意义。
就在火折的光芒已经暗淡到只能勉强照亮脚下两级石阶,楚临风甚至能感觉到手中火折圆柱传来的灼热感时。
前方带路的沈青鸢,脚步猛地顿住。
“到了。”
她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沙哑,在狭窄的通道内轻轻回荡。
楚临风立刻停下脚步,将手中即将燃尽的火折奋力向前举高。
微弱的、摇曳的橘红色光芒,艰难地刺破了前方浓稠的黑暗。
通道的尽头,赫然是一间石室。
石室不大,呈方形,约莫两丈见方。四壁和地面皆由与通道相同的、巨大粗糙的青条石砌成,未经打磨,充满了原始粗粝的气息。石壁湿漉漉的,不断有水珠从石缝中渗出、滴落,在地面积聚成浅浅的水洼。空气更加阴冷污浊,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土腥味和一种……淡淡的、如同铁锈般的陈旧血腥气。
火光所能及的范围有限,只能照亮石室靠近通道入口的一小片区域。然而,就在这微弱光芒的边缘,就在石室最深处的角落里,一个模糊的、靠墙而坐的人形轮廓,如同蛰伏的鬼影,猛地撞入了三人的视线。
楚临风和沈青鸢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谁?。”
楚临风厉声低喝,右手“秋水”剑瞬间出鞘半寸。冰冷的剑锋在火光下反射出幽蓝的寒芒。沈青鸢的短匕也悄无声息地滑入掌心,蓄势待发。
没有回应。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以及火苗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还有水滴落地的“滴答”声。
那角落里的人影,纹丝不动,仿佛与石壁融为了一体。
楚临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悸。他左手将火折向前探去,右手紧握剑柄,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脚步。沈青鸢与他并肩,呈犄角之势,护住侧翼。江小荷则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惊恐地缩在通道口,不敢再看。
随着火光的推进,那角落里的轮廓逐渐清晰。
并非活人。
那是一具枯骨。
一具保持着盘膝而坐姿态的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