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安排
唐,乾符五年,十二月二十八。
这段时间以来,董六的人一直没有动静,不知是专注于为董继宗做寿,还是暂时转移了追债对象。
这些日子,刘克之几人一直在准备着,其实也不算什么准备,就是每日练功,然后休息,磨砺兵器,等待元日的到来。
杀人,很简单,刺杀,很简单,唯一的难度就是如何在杀人之后快速离开长安,除了撤退路线需要细细计划以外。
杀人,其实并不需要什么周密的计划。
计划就是等董继宗过了布政坊,将至西市的时候,在六十步外引弓箭射杀,就这么简单。
有时候越是严密的计划,失败的可能性就越大,因为要考虑的因素太多,破绽也就可能越大,而简单的计划只有目标,往往能够一击即中。
自古以来,激情杀人,最是难破。
十二月三十,今日无雪。
“阿贵,我记得你有家人的,对嘛?”
刘克之坐在廊下,看着天边的艳阳,这是冬日里难得的太阳,说实话,并不温暖。
“是的,我的家人在玄都观照顾老主人。”
刘贵并不是刘克之家的仆人,而是当年回家时叔祖不放心,从玄都观跟来的,他原来也不姓刘,而是被买来后改的姓名。
“你等会儿便带着我的这些箱子,回玄都观交给我兄长,然后就继续照顾我叔祖吧,我要去投军了。”
刘克之拍了拍被他当作靠背的箱子,总共有六个箱子,四四方方的,每一个都是80X80的规模,其中装着的,是刘克之默写出来的各类书籍,几乎包罗万象,是他手中最值钱的东西。
“是,郎君。”
刘贵并没有问为什么,他是仆,刘克之是主,他只需要听从吩咐,这就够了。
“你的这些宝贝是何物?”
杨师厚一直对刘克之的这几只箱子感到好奇,他原本以为这箱子中不是财物便是禁品,如强弩,铁甲等。
但今日帮忙抬出之时,重量和声音都不对,显然,他猜错了。
“一些书籍罢了。”
刘克之眯了眯眼睛,没有正面回答,因为这箱中的书籍所记载的东西,大多都超越了这个时代。
也幸亏梦世界中的他可以受到现世的影响,这才让他专门找到这些书,一字一句的默写出来,数百万字的内容和插图,他还因此练出一手好字和画工。
“这么多的书,看来你将玄都观中的书都抄录了一遍,花了很多钱吧。”
杨师厚也并没有感到惊讶,心中十分羡慕,毕竟书籍珍贵,刘克之可以抄录玄都观的书,并不奇怪,他要是愿意花钱,也可以抄录。
但他很穷,不要说抄书了,连纸他都买不起,寻常规格的黄麻纸尺牍和尺素,百张虽然不过八十钱,但考虑到一本书的厚度和抄写中产生的损耗,百张纸也就能抄两三本道门经书,这还没算注解。
若是加上注解,一本道家或者儒家经文,最起码也需要两百张纸才够,加上抄录费百钱,一本书就要三百六十钱左右。
这些钱,可以买七斗米,够寻常一家五口人吃上月余。
而杨师厚作为不良人,是没有工资的,他只有一年十贯钱的补贴,加上平日里商家的供奉,一年也就二十贯钱,大概值个六十本书。
而刘克之这一个箱子中,按寻常书籍规格算,能有书四百本,六个箱子大概有二千四百余本书,是杨师厚当不良人四十年的收入。
“买纸花了千贯,墨和笔花了四百贯。”
刘克之想起抄书的经历,一时间不甚唏嘘,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这些书抄下来的,一切就好像是做梦一样。
“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我这箱中不过数百卷书,玄都观中藏书万卷,与之相比,不过九牛一毛,若要将玄都观藏书全部抄录,万贯也不过只是纸钱罢了。”
“我一路从家中来到长安,也不过花费数十贯钱,你这些书,都够我将整个大唐走一遍了。”
杨师厚一时也有些唏嘘,他没想到刘克之居然这么有钱,家中有房有牛就算了,居然还有这么多传家书籍,若是全卖了,两千贯不过小菜一碟。
“再如何,还不是被一个宦官设局逼迫,要远走边镇,有再多的书,再多的钱,也不过别人俎上鱼肉罢了。”
摸着怀中的刀,刘克之长叹一声,乱世之中,钱财和书籍都抵不过手中之刀。
“世道如此啊。”
杨师厚亦是感叹一声,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
———
次日一早,刘克之与杨师厚携横刀,背弓,箭袋里装着十只破甲箭,二十只倒刺箭,来到西市与牛礼汇合。
不得不说,张承业这人能处,他不仅准备了三匹快马,还另外准备了十贯钱,并有干粮若干,且已买通了金光门守将,让三人刺杀之后可以顺利出城。
而这买通守将的举动,不仅方便三人离开,同时也将此事定为宦官之间的内斗,而非有外人主使的谋杀。
这样做,麻烦只会在杨复恭一系与田令孜一系内产生,这些宦官将没有理由将事态扩大,从而牵连他人。
这是张承业对刘克之的许诺。
为了不显眼,当然也是没钱的原因,三人皆没有着甲,甚至于刘克之和杨师厚连长兵都没带。
刘克之没带是因为他家的马槊失落在江陵,而杨师厚没带则是单纯的穷,三人只有牛礼带了一支步槊,没办法,好的马槊太贵,而且便宜的投军之后节度使会准备好的,不需要自己准备。
这就是府兵制和募兵制的区别之一,府兵制下,投军之人武器多是自备,士卒平日的生活也是耕作和训练交杂,而募兵制下,武器皆由节度使或朝廷准备,平日的生活也以训练为主,他们是完全脱产的职业军人。
至于身上的弓刀,这是大唐男子出行的标配,即便刘克之的横刀是特制的,也依旧如此,顶多就是路人会多看两眼,但也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不过刘克之还多带了一只背囊,长几可拖地,从表面看不出其中乾坤。
按照计划,二人轻装上阵,在西市东北角等待时机,牛礼则带着物资在西市北门处接应,完事之后从距离最近的金光门离开长安。
不多时,朝霞漫天,天色大亮,今日也是难得的太阳天,长安城彻底从沉睡中复苏,街上开始热闹起来。
今日是元日,在这一日会举行元日大朝会。文武百官、八方使者均按品阶列队,皇帝着衮冕临轩,接受四方恭贺,并设宴席、歌舞款待朝臣和使节。
对于这一盛况,有诗曰:“天颜入曙千官拜,元日迎春万物知”。
虽然如今大唐衰落,四方乱起,但对于节日的庆祝依旧不会轻视,这是少有的安稳时光,也只有这些时日,刘克之才能一睹大唐芳华。
因节日的到来,长安在戒严的同时,也会变得疏忽,毕竟大家都想回家与家人共度佳节,只要不是大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欢庆的日子,也掩盖了三人的异状,毕竟满大街的男人装扮和他们差不多。
张承业看着年不满二十的三个少年郎,躬身一礼。
“祝三位郎君,此去边军,必成就一番功业!”
刘克之对这位风姿出众的宦官颇有好感,当即认真的回了一礼。
“此番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张君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