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加斯科尼人和意大利人
这时,红衣主教回到了他的办公室,问一直守候在门口的贝尔奴恩有没有新情况,外面有没有消息,听到贝尔奴恩回答说没有,便示意他退下。
只剩下独自一人之后,他打开走廊的门,又打开候见室的门。达达尼安劳累得在一把长椅上睡着了。
“达达尼安先生!”红衣主教轻声唤道。
达达尼安没有动弹。
“达达尼安先生!”他提高声音又唤道。
达达尼安依然未醒。
红衣主教走到近前,用手指碰了一下他的肩头。
这回达达尼安惊跳一下醒来了,一醒来就立即站得笔挺,俨然一个服役的士兵。
“我在这儿,”他说,“谁叫我?”
“是我。”马萨林满脸堆笑地说。
“我请求阁下宽恕,”达达尼安说,“我实在是太累了……”
“用不着请求我宽恕,先生,”马萨林说,“因为你是为我办事累了。”
首相和蔼可亲的态度令达达尼安受宠若惊。
“嗯,”他自言自语道,“莫非真像谚语所说‘好事来自梦里’?”
“跟我来,先生。”马萨林说。
“哦,哦,”达达尼安暗自说,“罗什福尔对我倒是言必信,只是见鬼,他从哪里过去了呢?”
他把办公室的每个角落都打量遍了,就是没有看到罗什福尔。
“达达尼安先生,”马萨林在安乐椅里舒舒服服地坐下后说道,“我向来觉得你是一个勇敢又风度翩翩的人。”
“这有可能,”达达尼安暗想,“可是他等了这么长时间才对我说出来。”
不过,这想法并没有妨碍他向马萨林深深地鞠一躬,以回答他的恭维。
“好啦,”马萨林继续说,“该是你发挥才干,大显身手的时候啦!”
军官的眼睛里一道兴奋的光一闪,随即又暗淡下去了,因为他不知道马萨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请下命令吧,大人,”他说道,“我唯阁下之命是从。”
“达达尼安先生,”马萨林继续说,“你在前朝是立过一些功的啊……”
“阁下的记忆力太好啦……不错,我立过一些战功。”
“我不是讲你的战功,”马萨林说,“尽管你的战功也得到传颂,但都不及其他功劳。”
达达尼安现出一副愕然的样子。
“怎么,”马萨林说,“你不答话?”
“我等待大人告诉我,”达达尼安答道,“你所讲的是什么功劳。”
“我讲的是那项冒险……哎!你很清楚我想讲的是什么。”
“唉!大人,我不清楚。”达达尼安回答,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你守口如瓶,太好啦!我想说的是那次与王后和项链坠子有关的冒险,是你和你的三个朋友所做的一趟旅行。”
“喂!喂!”加斯科尼人想道,“这是一个陷阱吗?咱可得沉住气。”
他做出一副惊讶莫名的表情,当时两位最出色的喜剧演员蒙多里和贝斯见了,也会羡慕不已。
“很好!”马萨林笑着说,“棒极了!怪不得人家对我说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那么,你能为我做些什么呢?”
“阁下命令我做什么就做什么。”达达尼安回答。
“你会为我去做过去为一位王后做过的事情吗?”
“这显然是想套我的话呢,”达达尼安暗自说,“瞧,就是这么回事。他并不比黎塞留更老奸巨猾,见鬼!……为一位王后,大人!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我需要你和你的三个朋友?”
“什么朋友,大人?”
“你过去的三个朋友。”
“过去吗,大人,”达达尼安答道,“我不止有三个朋友,我有五十个。人在二十岁的时候,管所有人都叫朋友。”
“好,好啊,军官先生!”马萨林说,“为人谨慎是一件好事。但是今天,你可能会为你过分谨慎而后悔莫及的。”
“大人,毕达哥拉斯要他的弟子们五年不说话,就是教他们要慎言。”
“而你已经二十年没有说话了,比一位毕达哥拉斯派哲学家多了十五年。我觉得这已经够了。今天开口说话,因为太后本人解除了你的誓言。”
“太后!”达达尼安惊愕地说,这回不是装的了。
“是的,太后!为了证明我是以她的名义对你说话,她要我把这枚钻戒给你看。她说你认识这枚钻戒,这是她从埃萨尔先生手里赎回来的。”
马萨林说着将手伸向军官。军官认出了王后在市政厅舞会那天晚上送给他的那枚钻戒,叹了口气。
“的确,”达达尼安说,“我认得这枚钻戒,它原本是属于王后的。”“你看得很清楚,我现在是以她的名义在同你说话。我对你说过了,我再说一遍,这关系到你的前途。”
“说实话,大人,我非常需要给自己创造一个前途。阁下这么长时间一直忘记了我!”
“只要一个星期时间就可以弥补这一点。咱们来看看,现在你在这里了,你那几个朋友在什么地方?”
“我完全不知道,大人。”
“你怎么会完全不知道呢?”
“的确不知道。我们分开很长时间了,因为他们三个人退役了。”
“那么,你去什么地方找他们呢?”
“到凡是他们在的地方去找。这是我的事。”
“好。你需要什么条件?”
“需要钱,大人,足够办事的钱。我还记忆犹新,有时就因为缺钱,事情没法办下去。如果没有这枚我被迫卖掉的钻戒,我们就只能半途而废了。”
“见鬼!钱,要很多钱!”马萨林说道,“你说得容易,军官先生!你清楚国王的银库里没有钱吗?”
“那么,像我一样做吧,大人,卖掉王冠上的钻石。相信我吧,别舍不得,小家子气办不成大事的。”
“好吧!”马萨林说,“我们想办法满足你。”
“换了黎塞留,”达达尼安想道,“已经付给我五百比斯托尔定金了。”
“这样,你就为我效力了?”
“是的,如果我那几个朋友愿意。”
“可是,他们如果不愿意的话,我可以指望你吗?”
“我孤身一人从来没办成过什么事。”达达尼安摇摇头答道。
“那么去把他们找来。”
“我对他们说什么,让他们下决心为阁下效劳?”
“你比我更了解他们。你可以根据他们的性格给他们许诺。”
“我许诺什么呢?”
“许诺只要他们像为王后效劳一样为我效劳,我会重重有赏。”
“让我们做什么呢?”
“什么都做,因为看来你们什么都会做。”
“大人,一个人信任别人,也要别人信任自己时,他所提供的情况要比阁下你所提供的更具体。”
“放心吧,”马萨林说,“等到行动的时刻到来时,我会把我的想法全告诉你们的。”
“要一直等到那个时候!”
“等着吧,去找你的朋友们。”
“大人,他们可能不在巴黎,甚至可能要旅行去找他们。我是一名穷得叮当响的火枪队副队长,而旅行费用是很贵的。”
“我的意思嘛,”马萨林说,“是让你不要出手太大方,因为我的计划需要保密,太讲究排场会坏事。”
“还有,大人,我无法拿我的饷银去旅行,因为我已经有三个月没领到饷了;我也无法拿积蓄去旅行,因为二十年来我一直在服役,只欠了一屁股债。”
马萨林思考了片刻,仿佛内心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斗争,然后走到一个锁了三道锁的柜子前,拿出一个钱袋子,在手里掂量了两三遍,递给达达尼安,叹口气说:
“把这个拿去吧,供你旅行开销。”
“这如果是西班牙多布朗,或者金埃居,”达达尼安想道,“我们还可以一块干点事。”
他向红衣主教行个礼,将钱袋子放进宽大的衣袋。
“那么,说定了,”红衣主教还个礼说道,“你就去旅行……”
“好,大人。”
“请每天给我写信,把你们商议的情况告诉我。”
“我会做到的,大人。”
“很好。顺便问一句:你那三个朋友都叫什么名字?”
“我三个朋友的名字?”达达尼安用透露出一丝不安的口气重复道。
“是啊,当你去寻找他们时,我也会去打听,说不定我能了解到一点儿情况。”
“拉费尔伯爵即阿多斯,杜·瓦隆先生即波尔托斯,还有埃尔布莱骑士如今称埃尔布莱神父即阿拉密斯。”
红衣主教露出了微笑。
“这是一些参加火枪队的贵族子弟,为了不影响自己的姓氏而用了假名。众所周知,这些人剑很长,钱袋子却很轻。”
“如果上帝有意让这些剑为阁下效劳的话,”达达尼安说道,“我斗胆表示一个愿望:让阁下的钱袋子变轻,而让他们的钱袋子变重。因为有了这三个人和我,阁下如果有意的话,可以把整个法国,甚至整个欧洲,搅个天翻地覆。”
“这些加斯科尼人,”马萨林笑着说,“说起大话来几乎不比意大利人逊色。”
“无论如何,”达达尼安像红衣主教一样微笑着说,“剑术方面他们更高强。”
他请求休假,马上获得了批准,并由马萨林亲笔签了字,然后他便告辞出来。
刚到了外面,他就走近院子里一盏路灯,迫不及待地要看看袋子里装的什么。
“银埃居!”他不屑一顾地说,“我刚才就想到了。哼!马萨林!马萨林!你信不过我。活该!你会倒霉的。”
这时,红衣主教正搓着手自言自语道:
“一百比斯托尔,一百比斯托尔!我花一百比斯托尔,就得到了黎塞留要花两万埃居才能得到的秘密。还没算这枚钻戒呢,”他深情地看一眼他没有给达达尼安而自己留了下来的那枚钻戒,“还没算这枚至少值一万利弗尔的钻戒呢!”
红衣主教进到卧室里,想到这个晚上捡到个大便宜,心头美滋滋的,把钻戒放进一个珠宝盒里。那盒里装了各色各样的钻石,因为红衣主教喜爱珠宝。他叫贝尔奴恩来给自己宽衣,而没怎么在意此时尽管深夜十一点钟了,但外面继续传来阵阵嘈杂声,震动着窗户,巴黎各处仍回荡着枪声。
这时,达达尼安正向蒂克托纳街走去。他住在那条街的小山羊旅店。
我们来简单谈一谈达达尼安是怎样相中这个住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