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楚辞》(4)
[注释]
①巫咸：古代传说中的神巫。《说文》：“巫咸初作巫。”②椒糈（xǔ）：谓香料与精米。糈，祭神用米。要：请，祈求。③百神：天上诸神。翳（yì）：遮蔽貌。形容百神下降遮天蔽日的样子。④九疑：舜所葬之山。这里代表地上众神。缤：纷纷。迎：迎接天上众神。⑤皇：这里指巫咸。剡剡（yǎn yǎn）：形容发光的样子。扬灵：发挥灵光，显示灵异。⑥吉故：灵氛吉占的缘故。盖吉占所示甚简，屈原未解而疑之，因复要巫咸，咸乃告以详故也。⑦升降：上去下来，动词。上下：在上或在下，指处所。名词。这是巫咸让屈原到处遨游，不必滞留于楚。从此到“恐百草为之不芳”均巫咸告以去故之语。⑧榘矱（jǔ hù）：绳墨。引申为衡量事物的准则。这句是巫咸告诉诗人，到九州各地寻找与己志同道合的君主来辅佐他。⑨严：敬。求合：寻求志同道合之人。⑩挚：商汤王的大臣伊尹的名字。咎繇（gāo yáo）：先为舜掌刑狱之官，后为禹臣。调：适合。古读“同”音。[11]说（yuè）：傅说，殷高宗的相。传说他原来是一名奴隶，在傅岩筑墙，被高宗发现。筑：木杵，今谓之“夯”。傅岩：地名。[12]武丁：殷高宗的名字。[13]吕望：姜尚。先人封于吕，亦称吕尚。“望”是他的字，传说他曾在朝歌卖过肉，因卖不出而发臭。鼓刀：古时刀上有环，鼓动则发声。[14]周文：周文王。据《天问》注：“吕望鼓刀在列肆，文王亲往问之。”一云，文王聘于渭水。[15]宁戚：春秋卫人，经商宿在齐都临淄东门外，边喂牛边唱歌，被齐桓公听到，知道他贤，举为客卿。[16]该辅：以备辅佐。以上数例，是详说“两美必合”、“孰求美而释女”的道理。[17]晏：晚。[18]时：季节。这里指春天。未央：未尽。央，尽。[19]鹈鴃（tí jué）：大杜鹃，候鸟。在各地出现时间不一。在江南一些地方大概春分前后啼叫。[20]使百草为之不芳：是说花季已过。照应前“何所独无芳草”句，进一步说，虽有芳草时过也就不芳了。促其速行之意。巫咸之言至此。
何琼佩之偃蹇兮①，众（艹爱）然而蔽之②，惟此党人之不谅兮③，恐嫉妒而折之④。时缤纷其变易兮⑤，又何可以淹留⑥；兰芷变而不芳兮⑦，荃蕙化而为茅⑧。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⑨？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⑩！余以兰为可恃兮[11]，羌无实而容长[12]；委厥美以从俗兮[13]，苟得列乎众芳[14]。椒专佞以慢慆兮[15]，（木杀）又欲充夫佩帏[16]；既干进而务入兮[17]，又何芳之能祗[18]！固时俗之流从兮，又孰能无变化？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19]！惟兹佩之可贵兮[20]，委厥美而历兹[21]；芳菲菲而难亏兮[22]，芬至今犹未沬[23]。和调度以自娱兮[24]，聊浮游而求女[25]；及余饰之方壮兮[26]，周流观乎上下[27]。
[注释]
①此句承接前“折琼枝以继佩”言。偃蹇：夭矫屈曲貌。从此至“周流观乎上下”三十二句，是巫咸告以吉故之后，诗人的自我思考。②（艹爱）（ài）然：草叶遮盖的样子。③不谅：不诚信，或曰，不正直。④恐：读为“共”，共同。⑤缤纷：纷乱。⑥淹留：久留。⑦兰芷：香草，喻贤才。下同。⑧茅：贱草，喻庸佞，下同。⑨萧艾：蒿类贱草。⑩这句是说，全由不好修洁而带来的害处。[11]恃：依靠。[12]容长：容貌壮美。全句意谓徒有其表。[13]委：弃。从俗：与世俗同流合污。[14]苟：侥幸。[15]专佞：专横而又阿谀。即上谄下骄之义。慢慆（tāo）：傲慢而又怠惰。慆，怠惰。[16]（木杀）（shā）：茱萸的一种，似椒而非。佩帏：见前注。[17]干进：用不正当手段求进。务入：专事钻营。[18]祗：读为“振”（王引之说）。按，上文“帏”字古读与“殷”同音，与“振”谐。[19]揭车、江离：皆香草，其香不如椒兰之盛。按，屈原在诗中谓芳草变化之因有二：一为不好修，二为流俗之渐染。从主观说，不好修乃所以变之第一因。故好修，虽流俗之染亦不变矣。如下文所言即是。[20]兹佩：此佩。诗人所服者。[21]委厥美：丢弃其美质。历兹：达到此种地步。上二句，解者甚歧，然均窒碍难通。于省吾《楚辞新证》以为“贵”与下文“沫”为韵，故应作“委厥美而历兹兮，唯兹佩之可贵”。原文误倒。“委厥美”句，承上芳草变化而言。极确。[22]亏：减损。[23]沬（mèi）：通“昧”，微暗。洪《补》云：“微晦也。”即此意。诸作“沫”者，疑误。[24]和：调整，和谐。调度：指玉佩的声调节奏。详钱澄之《屈诂》说。[25]求女：按此当指诗人有心离开楚国后之举。灵氛、巫咸均劝其出走，择贤君而事之。屈原既欲听之，则此“求女”喻指亦应有所变化。即由喻为楚国求贤臣而改喻为己求贤君。[26]饰：佩饰。壮：盛。[27]上下：天上地下。犹言“到处”。
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①，历吉日乎吾将行②。折琼枝以为羞兮③，精琼爢以为（米长）④。为余驾飞龙兮⑤，杂瑶象以为车⑥；何离心之可同兮⑦，吾将远逝以自疏⑧！邅吾道夫昆仑兮⑨，路修远以周流；扬云霓之晻蔼兮⑩，鸣玉鸾之啾啾[11]。朝发轫于天津兮[12]，夕余至乎西极[13]；凤皇翼其承旂兮[14]，高翱翔之翼翼[15]。忽吾行此流沙兮[16]，遵赤水而容与[17]；麾蛟龙使梁津兮[18]，诏西皇使涉予[19]。路修远以多艰兮[20]，腾众车使径待[21]；路不周以左转兮[22]，指西海以为期[23]。屯余车其千乘兮[24]，齐玉（车犬）而并驰[25]；驾八龙之蜿蜿兮[26]，载云旗之委蛇[27]。抑志而弭节兮[28]，神高驰之邈邈[29]；奏九歌而舞韶兮[30]，聊假日以媮乐[31]。陟升皇之赫戏兮[32]，忽临睨夫旧乡[33]；仆夫悲余马怀兮[34]，蜷局顾而不行[35]。
[注释]
①洪兴祖《补注》说：“灵氛告以吉占，百神告以吉故，而此独曰灵氛者，初疑灵氛之言，复要巫咸，巫咸与百神无异词，则灵氛之占诚吉矣。”②历：选择。③羞：美味菜肴。④精：凿，捣。琼爢（mí）：玉屑。爢，屑。（米长）（zhāng）：粮。⑤驾飞龙：以飞龙为驾车之马。飞龙，有翼的龙。⑥瑶象：美玉与象牙。所以饰车。⑦离心：谓楚王与己不一条心。⑧自疏：主动疏远楚君。盖闺中邃远，哲王不遇，在楚已确无可为，又不忍见楚之日蹙，故莫如远逝为得也。⑨邅（zhān）：回转。楚方言。昆仑：神山。上帝所居。转道昆仑，盖欲行之更远。⑩云霓：指画在旌旗上的彩虹。晻（yǎn）蔼：旌旗蔽日的样子。[11]玉鸾：用玉装饰的车铃，鸾，车铃。啾啾：鸣声。[12]天津：天汉的别名。在箕斗之间。《晋书·天文志》：“天津九星，横河中，一曰天汉。”[13]西极：《淮南子》云：“西方西极之山，曰阊阖之门。”盖犹在昆仑之西。上二句仍是拟设之辞，西极乃是终点。以下所言，均为中途之事。[14]翼：辅佐貌。或曰，恭敬貌。承旂：犹云护旂。古时旂建于车上，车行则旂行，凤凰随车而飞以为护持。《周礼》：“交龙为旂，熊虎为旗。”[15]翼翼：和洽的样子。[16]流沙：西方沙漠之地。[17]赤水：水名，传说出于昆仑。容与：和舒的样子。[18]麾：同“挥”，指挥。梁津：做（赤水）渡口的桥梁。梁，作动词用。[19]诏：告。西皇：少皞，传说为西方之帝。战国时五方天帝之一。[20]路远多艰：意谓己之求索甚需时日。故下言使众车快速而行，径直待于期会之地。[21]腾：奔腾。径待：直接等待。[22]不周：山名，在昆仑西北。《山海经》：“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郭注：“此山形有缺，不周匝，因名之。”[23]西海：西极之海，古神话传说地名。期：会。谓会合之地。[24]屯：聚集。这句承接西海为言。[25]轪（dài）：车毂端的帽。洪《补》引《方言》谓：“轮，韩楚之间谓之轪。”齐玉轪，言并毂而驰。[26]蜿蜿：形容龙飞屈伸的样子。[27]云旗：画有云霓之旗。委蛇（yí）：原为蛇行貌，这里形容旗帜随风飘摆的样子。[28]抑志：犹言“掩旗”。志，当作“帜”。弭节：见前注。[29]邈邈：远貌。上两句，朱熹云：“言虽按节徐行，然神犹高驰，邈邈然而逾远，不可得而制也。”[30]九歌：见前注。韶：舜乐名。[31]假日：犹言“及时”。假，借。媮乐：愉乐、娱乐。媮，同“愉”；或云作“偷”。[32]陟升：登上。皇：天。赫戏：光明貌。戏，同“曦”。旧注大致如此。唯朱骥《离骚辨》云：“‘升皇’者，初日出之名也。……赫者，言其赫赫然也。曦，日之光明也。陟者，谓赫赫然之日光，从下而上也。”录以备考。[33]临：视（《尔雅·释言》）。睨（nì）：邪视（《说文·目部》）。旧乡：指楚。[34]仆夫：指驾车人。马怀：犹马病伤也（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35]蜷（quán）局：手足不伸舒的样子。
以上是第三大段。四次求女失败，诗人无奈，遂索藑茅以卜，并命灵氛、要巫咸而问之。二神所言一致，均劝其去国远行，又经己反复思考，乃下定去国求女决心。转道昆仑，所行西指，盖昆仑之外，诗人之所未曾至，且楚在东南而此行西北，岂亦远逝以自疏之意欤！然诗人终于欲离去之际，故国之思又油然而生，此正屈原之所以为屈原也。
乱曰①：已矣哉②！国无人莫我知兮③，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注释]
①乱：古乐章节奏名，多用于篇末。有总而理之的意思。②已矣：发端叹词，表示绝望之义。③国无人：国无匡辅之臣。《管子·明法》云：“国无人者，非朝臣之衰也。家与家务相益，不务尊君也。”④美政：美好的政治措施。诗人所向往的美政，具体说即前文所言之“举贤才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⑤此句，王逸谓屈原欲效彭咸沉渊而死。彭咸，见前注。⑥结尾：提出“美政”一事，这是屈原毕生的追求，也是《离骚》一篇之眼。抓住这个“眼”，《离骚》也就大半读懂了。
国殇①
屈原
操吴戈兮被犀甲②，车错毂兮短兵接③。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④。凌余阵兮躐余行⑤，左骖殪兮右刃伤⑥。霾两轮兮絷四马⑦，援玉枹兮击鸣鼓⑧，天时坠兮威灵怒⑨，严杀尽兮弃原野⑩。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11]。带长剑兮挟秦弓[12]，首身离兮心不惩[13]；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14]！
[题解与注释]
①这是一首为追悼为国牺牲将士之歌。属于上古时代进行战争时祭祀活动中的唱词，脱胎远古民风，反映当时人对战争和死者的敬意。②吴戈：吴地所产的戈。质量最优，驰名各国。犀甲：犀牛皮作的铠甲。③错：交错、相撞。毂：车轮安轴的部分，相当于今天的轴承。④矢：箭。交坠：纷纷落下。⑤凌：侵犯。躐（liè）：践踏。行：行列。⑥殪（yī）：死。⑦霾：同“埋”。絷（zhí）：绊住。⑧援：持。枹（fú）：鼓槌。⑨天时：天赐给人的机会。坠：陨落，毁灭。威灵：威严的神灵。⑩弃原野：弃尸荒野。[11]忽：远。超：同“迢”，亦远义。[12]秦弓：秦地所出产的弓。指良弓。[13]不惩：犹不悔。[14]毅：果决。鬼雄：鬼中雄杰。
天问①
屈原
曰遂古之初②，谁传道之③？上下未形④，何由考之⑤？冥昭瞢（门音）⑥，谁能极之⑦？冯翼惟像⑧，何以识之？明明（门音）（门音）⑨，惟时何为⑩？阴阳三合[11]，何本何化[12]？
[题解与注释]
①《天问》是一首很奇特的长诗。全诗374句，用诘问的口吻，一连提出172个问题，而没有一句回答。问题中有自然现象、历史传说和神话故事，涵盖了十分广阔的领域，表现出诗人博大精深的思想和积极探索的精神。②遂古：远古。③传道：传说。④上下：指天地。形：成形。⑤考：考究。⑥冥昭：幽明。指昼夜。瞢（méng）（门音）：混沌不清。是说昼夜、阴阳尚未剖解分明之时。⑦极：穷究。⑧冯（píng）翼：充盈奋发。冯，充盛；翼，蓬勃奋发。盖气体浮动之貌也。像：影像。气体浮动，在无形有形之间，是惟影像而已。⑨明明（门音）（门音）：昼夜既分，则明暗相代，明而又暗，暗而又明。（门音），同“暗”。⑩时：是。指昼夜交替的现象。何为：何人所为。[11]三合：指阴、阳与天三者结合。[12]本：主宰。化：参与变化者。盖阴、阳、天三合之变化，必有主宰者与参与者，其各为谁耶？以上一段，问天地开辟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