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一寸灰:古诗词中的情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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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流萤纪·此心不负锦香囊(5)

迷恋雪小禅,所以在文字的流水高山里,每一个笔画,都生动如其人。印象中的雪小禅,应该着一袭旗袍,于那清静的角落里,与那些旧物交谈。当然是旧物,比如多年前的胭脂盒,胭脂没有了,但盒子还在,盒子从来没有空过,盒子里装满了,年少时的花落与花开。

印象中的雪小禅,当然戴着眼镜,那样的恬美,那么的风雅。雪小禅自带着一种气场,是文人式的,只有她自己才有的气场,教人单是见着背影,就知道是她。

雪小禅说:“喜欢一个人,浅浅地喜欢是最美,不需要告诉他,有时,只是欣赏,还不到爱,喜欢听他的声音,看他的微笑,他颈间小小的痣,还半遮半掩,还欲说还休,还是春天里的二月,还藏着要吐蕊的花苞,这浅浅地喜欢,如饮清茶,淡然而落寂,挑落灯花,满心禅意,是银碗里盛雪的素清,却又听着隔水的云箫,分外的缠绵。”

见过雪小禅,静静地一旁观望。不说话,也不上前去,就远远的,远远的望着,挺好。也没找她签字,在她新书的扉页,只是自己写了几个字,字迹潦草,但其中的心意,只有自己懂得。这几个字,雪小禅也喜欢,她在文章中写过好几次,“赏心只有三两枝。”

赏心只有三两枝,她是独一无二的一枝。

在夜里,一个人。遇见雪小禅,在她的文字里。想起一句话,一下子内心薄凉:“灯花微凉,心有千千结。”在我看来,雪小禅,就是,那灯花。在风中独自薄凉。

当然只是臆想。凭着自己的感觉,把一朵花、一棵树、一片云或者一个人,定义为自以为如此的样子,这样的定义是片面的,但是没什么不好,这样的片面,让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鲜活起来,实在是生活的一种大美。

心有千千结,我想是的,若无千千结,她又怎会写出那些雅致的文字。雪小禅是个绣口锦心的人,平凡的风物在她笔下开出花来,那花,是人间的,却比人间的还要美好。

窗侧,独坐。偶然一瞥,见灯花风中摇曳,一下子悲喜莫名,人生不就是一朵灯花吗,风中或是雨中,阴天或是晴天,灯花依旧,独自薄凉。

有一首小诗,很是喜欢。“红深谁种,枝袅忽萌/兰膏生泪时/一朵炫烂的花开/在长夜/在书边/在冷落窗前/在溶溶月下/对有缘人/绽放”,不知作者是谁,但知道写的是灯花,那便足够了。也许会有三两灯花,在更深人静时,飘入你的梦中,做你最赏心的那几朵——与你闲话,伴你入眠。

你会爱上它吗?

一朵灯花在风中,摇摇曳曳许多时。

那灯花,是雪小禅,更是朱淑真。

朱淑真,这个薄凉的女子,实在是大宋时光里避不开的一场风华,这绝代的风华,惊艳了诗词,也惊艳了人间。

但惊艳之余,更多的,是怜惜。

读她的文字,时而欢欣,时而失落,时而晴空万里,时而阴雨绵绵。走在文字的台阶上,只是偶尔的相遇,便生生擦出了明艳的火花,我从来没有见过,会有一个诗人,竟将自己的集子,取名为“断肠”。

明代大画家沈周在《石田集·题朱淑真画竹》中说:“绣阁新编写断肠,更分残墨写潇湘。”这个断肠的女子,在墨迹斑驳的光阴里,等待着谁的回应?谁能架着七彩云霞而来,给她,一段圆满的爱情?

似乎她也觉得自己是朵灯花,于是,在《断肠诗集》里,我遇见了这样一段文字。

灯花

宋·朱淑真

兰釭和气散氤氲,忽作元珠吐穗新。

膏脉破芽非藉手,敷芳成艳不关春。

疑猜海角天涯事,搅乱衾寒枕冷人。

我欲生怜心焰上,何妨好客致清贫。

在那清贫岁月里,怜惜自己的,怕是也只有自己了。于是,这个断肠的女子,在与灯花的对视中,找寻彼此的快乐与忧伤。

心有千千结,开作灯花灿。在这个兰气氤氲的夜晚,热闹从来就不属于自己,哪怕是元珠吐穗,流淌一地的灯光暧昧得一塌糊涂,可是又如何?到底是一个人呀,孤芳无人赏,只能自己思着想着嗅着看着,所有芳华如梦,却与春天无关。

春天在哪里?春天在海角,在天涯,在滚滚红尘深处,而那个失意的人,却猛然发现,自己不在红尘之中。早早地把自己隔离开了,在这片狭小的世界里,来兮归去的人,只能是自己。

愈发怜惜朱淑真了。

她的断肠,我能懂的。

一床的落寞,与枕上的孤独交织在一起,催生了《断肠诗集》,也尘封了一册薄薄的《断肠词》。薄,是集子的薄,亦是人生的薄,这样的薄,教人见了,忍不住心伤。

如果所有爱情都可以很美好那该多好,我宁愿见不到朱淑真的文字,只要她安好,那么我愿意。但如果只能是如果,修成正果的爱情,到底是不多见的。朱淑真不能避免,朱茵亦不能。

在某档综艺节目里,朱茵再次演绎了一场爱情,是《大话西游》中的爱情,更是自己的爱情。时隔二十三年之后,这个断肠过的女子,终于与那个深深爱过的男子吻上了,尽管,这个至尊宝,已不是从前的周星星。

一直觉得这个桥段是残忍的,爱情早就破碎了,再上演一次,不是更心伤吗?旋即又释然,也许朱茵真的放下了,不然,又如何敢于直面呢。早些年,朱茵曾说过这样一段话:“我用三年原谅自己,用二十年原谅周星驰,今日嫁得良人,要谢你当年不娶之恩。”如今,朱茵说:“我真的衷心地说,无论你碰到的那段爱怎么样,你还是要对得住自己,狠狠地爱一次,跌到满身都是血,骨头都碎了,没关系,因为,置之死地而后生。”

节目中,主持人问:“很多女生都会把《大话西游》里那句台词当作人生可能会听到的最为感动的一句话,对你说‘爱就是一万年’,生活当中你听到过比这话更能打动你的言语吗?”朱茵沉默了一下,说:“我老公跟我说,是我教会他爱的,你必须要先爱你自己,才能给别人爱,所以,如果在你前面的那个人,你看不见爱情的话,那就走吧,跟你自己说,前面还有很多的等着你,更好的。”

朱茵是幸运的,至少,伤过了之后,遇见了良人。可是朱淑真,却在那个封建的时代里,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了。

如果朱淑真来到今天这个时代,结局也许会不一样吧,但也只是如果而已。

“夜长酒阑灯花长,灯花落地复落床。似我别泪三四行,滴君满坐之衣裳。与君别后泪痕在,年年著衣心莫改。”元稹笔下的灯花,大抵是朱淑真的影子了,这样的心境,教人如何不断肠。

观灯花,不同的心境,往往生出不同的气象。

还记得有约不来过夜半的赵师秀吗,那个在黄梅时节听雨听风的人,在一片蛙声中,闲敲棋子落灯花。也许有些嗔怨吧,一举手一投足间,满是急躁与郁闷。也许心静如水亦未可知,闲敲着棋子,想象友人风尘仆仆赶来的画面,不由得一阵哑笑。蝴蝶不来,花自清香,内心丰盈的人,每一个日子,都如桃花一样绽放。

有一个句子颇值得玩味,岑参在《与独孤渐道别长句,兼呈严八侍御》中写道:“高斋清昼卷帷幕,纱帽接蘺慵不著。中酒朝眠日色高,弹棋夜半灯花落。”与闲敲棋子落灯花不同,弹棋夜半灯花落中充盈的,是一种惺惺相惜与难舍难分的君子之情,是一种浩然气,遇上了千里快哉风。

一朵灯花就是一个人,是男子也好,女子也好,文人也好,百姓也好,读懂了灯花的心事,那么,你就读懂了你自己。

想起一个人来。文徵明,这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书生,在《自书诗卷》中,留下了自己的风骨与狷狂。

《自书诗卷》收录了文徵明的三首诗作,分别是《灯花》《鸡声》和《蛙声》。这一卷书法作品注入了文徵明太多的心事,随着心态的变化,笔法的变化也变得波诡云谲起来,尤其在《灯花》一卷中,更能见出文徵明的心态。

心憎积雨何当霁,事卜明朝喜可知,也许《自书诗卷》就是文徵明的一生,意气澎湃也好,沉静内敛也好,那只是其中的某个片段,在片羽吉光之后,未知的时光,才是人们所向往的。

而我更喜欢的,是充满禅意的。

过早识遍了人间,早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了,于是在我眼里,更多时候,灯花就是一朵禅花。花中有清寂无数,教我更好地领会什么才是人间有味是清欢。

如果可以,梦回宋朝,在一个清寂的夜晚,挑灯月下,临摹字帖,或寻来一册小书,看一眼身前风物,再看一眼册上文字,所有清风明月,并作南楼一味凉。如此清灵,如此入骨。

读的当然是《传灯录》,最好在曹溪,这个不知名的小地方,因了某个人来过,从此有了诗意与气节。来人姓苏,字号东坡,是了,就是宋朝一代大文豪苏东坡。但是,彼时彼刻,他不是文豪,亦非官宦,他只是个书生,只是一介闲人,在那百无聊赖的夜晚,捧书夜读。

这样的东坡居士才是我认识的东坡居士。

曹溪夜观《传灯录》,灯花落一僧字上,口占

宋·苏轼

山堂夜岑寂,灯下看《传灯》。

不觉灯花落,荼毗一个僧。

《传灯录》这本书是透着禅意的,不仅因为与佛有关,更因为这个名字,本身就很禅意。早年喜听台湾歌手黄安的作品,他有一首歌唤《传灯》,其中这样写道:“黑暗中的一个人,谁来燃起一盏灯,洗我前尘,快我平生。”传来的是心灯吧,照亮一个人的黑暗,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角落,便也觉得欢喜。

不觉灯花落,荼毗一个僧——光阴如雪,亦如灯花,被风轻轻拂过,落了一册书香。如果梦回宋朝,一定来到这个夜晚,与东坡烹茶煮酒,闲话春去秋来。不用剃度,就带发修行吧,在那青灯之下,一人闲敲木鱼,一人闲念心经,整个山堂清净如庵堂,就那么几个人,守着清贫的岁月。

今夕知何夕,花然锦帐中,自能当雪暖,哪肯待春红。与一束灯花对坐,也许从灯花深处,会走出一个人来。她回眸一笑,翩然似雪,心上千千结,被春风一一解开,然后她如春燕,来来复去去,惊动枝上蝶。

她就是,朱淑真。

在夜里,一个人。

在窗前闲坐,听点什么呢?就听《夜来灯花结双蕊》吧,“夜来灯花结双蕊,清早喜鹊报喜来,爹爹做主将终身配,一副对联为聘媒。含羞且把对联看,果然是字字珠玑有大才,我今与他婚来配,好比那牡丹倚松栽”,在一段黄梅戏的唱词里,寻找属于自己的那朵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