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喜筵
第八回喜筵
地节四年七月，霍家倒台了，皇帝刘询没有食言，昔日刘去的广川王位恢复了，给了他的庶兄刘文，新任广川王刘文也来京城谢恩了，天子刘询除了宴请刘氏王族，还准备举办了小型的家庭宴会，让那些亲戚都来欢聚，他自己特地到长乐宫邀请上官太后。
上官太后却面有倦意。
“你的亲人们差不多都找到了，陛下是否可以安稳了？可惜哀家没有心情，哀家对不起外公。”上官太后问道，她明白她的娘家，霍光那支如今也彻底没了，她现在还真只能靠这个比她年龄还大的孙儿刘询了。这个世界可真有意思，外祖父灭了祖父，而自己立的皇帝又灭了自己舅舅一家。
“太后您的恩情，询儿自然记在心间。”皇帝刘询说道，上官太后可是这次站在自己这边，霍家这次阴谋才不能得成。
“我只想知道霍家还有多少人能够安生？你如今重用哪家的人我不管，但是我不希望我的亲人死光光。”上官太后逼问道。
“太后，您认为霍家哪个人能活着？他就活着。”刘询斜着眼看着她。
“云哥哥呢？”上官太后说道，“还有成君，你可不能杀她。”
“云自杀了，他自知朝廷容不下他。皇后虽废，但是不会少人服侍。你想看也可以去城外章台宫看望。”
上官太后说道：“自从小姨被废，我不曾见过她了，再加上霍家死的死散的散，我哪有心情去赴宴，陛下倒是春风得意，那些亲戚们都等着您见，您不必等哀家了，哀家要去郊外探望小姨。”霍成君被贬到了上林苑的昭台宫。
刘询弯身行礼告辞：“朕这就回未央宫了，愿太后安康。兴许在弃儿住过的地方您能遇见故人，太后您看到他们就兴许会安心些了。”
上官太后随后离开了长乐宫前往昭台宫。
马车从西门出城，上官太后透过帘子看到西门边张灯结彩，不知在庆祝什么？正在纳闷，马车停了下来。
“太后娘娘，陛下吩咐小的请太后您登城楼，陛下特地请了一个杂耍班子在西门外候着，专门等着您开怀。”
“让他们都散了吧，哀家赶着去上林苑见废后。”上官太后说道。
“这是陛下的命令，您不看一眼，小的们都要受罚。”小黄门说道。
“他变了，他与外祖父一样了，不准人违反他的意志。”上官太后心里想到，但是如今自己无依无靠，也就是未央宫一囚徒，她是个心善之人，于是冷笑着登上了城楼。
西门外一个民间草台班子正在演出，突然一辆牛车从南边而来，看上去是一个鲁莽的百姓正准备进城卖炭，不知怎么进入了这个舞台。
几个士兵骂骂咧咧从后面慢悠悠也赶了上来，舞台上一下子乱了，顶缸的缸都掉在地上摔碎了。上官太后笑了，她已经好久没笑过了，自从霍家被皇帝灭门那天起，她就没真心笑过。
牛车上的那人一下子跳到了舞台中央，向城楼上挥了挥手，上官小妹看清楚了，那是霍云，她那不安分的小哥哥霍云。
几分钟后小哥哥就让士兵抓住了，小黄门从城楼下跑了上来。
“那捣乱的乡下小民被抓住了，请太后发落。”
“发落什么，人家怎么知道你们在搞什么，放了他吧，不就是看个让哀家开心的杂戏吗？不如把他看做戏子中的一员，赏些钱放了吧。”上官太后说道。
太后慈仁，宦官宫女们都知晓，于是城楼下众人取了赏金跪下谢恩后都散去了。上官太后站在城楼上，看着面前的云哥哥，却什么都不能说，霍云已经死了。
至于路上的奇遇就不能明说了，这成则王败则寇，云儿能活着就已经不错了。
此时未央宫里已经是张灯结彩了。许家三兄弟带着子侄，平恩侯许广汉这次功劳自然不用说，乐陵侯史高带着两位弟弟也来了，史高他在这次告发大司马霍禹谋反这件事上是立了大功的，他们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史曾为将陵侯，史玄是平台侯。唯有王家两兄弟并未在此次出力，王商却也有机会跟着老祖母妄人一起进宫。王婕妤则作为女主人首次亮相。
这是闲话家常的时候，许广汉的夫人说起了往日霍家的事。
“如今真是大快人心！”
刘询心里却不是那么痛快，这件事的原因看上去是霍家骄恃，但是这始终是场权力之争，总是有人死于误伤，霍家子弟和亲属中也不乏国之栋梁，人皆有尊严，他们为了尊严，凡是有气节的人就不可能愿意毫无尊严地活在世上。
“昔日霍家家人仗势欺人，为霍光大将军蒙羞。”许广汉说道，“如今我们都是天子的亲戚，天子的荣誉需要我们共同维护，如今天子已经给了各位恩赐，各位反而要更加遵纪守法，不要被人看轻，做出有损天子威严的事。”
许广汉在朝廷的日子最长，又是宫内宫外行走了几十年，比这些一日突然富贵的侯爷资格都老，加上他是太子的外祖父，这堂上之人都对他尊敬有加，于是大家都觉得他的话有道理。
“如今霍家是倒台了，但是他家盘根错节，只怕有人还有不轨之心。”史高说道。他这次是立了大功，但是要知道霍禹当初对他也不薄，他从军的时候就认识了当时霍家的女婿之一，著名的将军范明友，这范明友自杀了，但是部将中也有为他喊屈的。
“叔叔，担心的有道理，但是朕不愿意再滥杀无辜了，这已经几千人受到了牵连，就是再英明的官员也会错判。”刘询说道。
“但是，陛下应该对他们有所防范，我听说京兆尹至今还是为霍家愤愤不平。”王武说道，他这人也没什么心机，只是在街市上闲逛，耳朵里刮进点什么。这京城的一些贵族子弟都不喜欢京兆尹赵广汉，他治理京城难免妨碍了一些人的自由，会发生点事情，他还特不给大人们面子，京城里想搜的地方他就会毫无顾忌闯进去。其实这也是天子默许的。刘询自幼在民间长大，他又见过当差的斗不过权贵，这赵广汉所为他完全支持。只是他不清楚赵广汉如何会和霍家一条心。听到这话反倒吃惊。
“道听途说，不能为证，舅舅，这京城不比别的地方，再说了人家要说，你也管不住，总不能因此开杀戒吧！舅舅，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了，有机会您可以跟着几位大人学习一下。”
王商看看父亲，轻声解释道：“爹，我们现在应该少说多看，大人们的事情我们都还不懂。”王武拉着儿子说道：“我知道了。”
刘询把目光投在了表弟王商的脸上，他也是翩翩一少年了，坐在那边举止上似乎和别人不一样，他似乎学过礼，于是问道：“商，你如今在哪里读书？”
“陛下，家父延请了先生，让我们王家子弟也能学些圣人之道，我平时在书斋和兄弟们一起习书，他们很多人都是初识书，以前我们在乡下父亲只送我一人进了学堂。”王商说道。刘询见过他好几次了，挺喜欢这个小表弟的，却一直没问过这事。
“我听说你在涿郡也算少年人中佼佼者，京城人才济济，我为太子寻到了一位好老师，精通儒学，那位老师可惜平时要忙政事，不能整天陪着太子，你不妨也来陪太子一起听听，和太子一起习文练武如何？”刘询说道，自从平君所生的刘奭被立为太子，自己总想为他找些品行端正，勤学之人陪他，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太子将来也必须有忠正的大臣才是，自己小时候的那些狐朋狗友也就杨恽比较有出息，这戴长乐、张彭祖都是贪玩的人，如今想使唤他们，他们也干不出什么像样的事。说起杨恽，嘴上却是尖酸刻薄的人，却又十分古板。
杨恽这次也立大功了，偏偏叫他去变通点，他竟然不会，让一代名将范明友死了，其实只要他和金赏一般，休了霍家妻，就不用没命了，也不知道杨恽和范明友说了什么，竟然范明友不肯休妻，宁愿用自己的死来抗争。其实霍家姐妹也不是一个脾气，杨恽告诉他范明友与妻子情感很好，这混蛋，变通都不懂，让自己面子下不去。
王商看上去就机灵多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王武又是谢恩，他不可能不让儿子进宫陪太子，妄人也是乐呵呵的。接下去就是卫夫人献舞。卫夫人据说是天子的宠妃，擅长舞蹈，人人都说美艳无比。
王商的眼睛盯住了卫夫人，却又转向了天子，突然一笑，王武问道：“你笑什么？”
“卫夫人不及表哥。”
坐在上面的刘询看到王商朝他露出诡异的笑，于是说道：“商弟，卫夫人自幼失亲，宫里长大，这未央宫里的事是有说得说不得的，将来你要陪太子需要慎言慎行，如果说错了半句，朕恐怕也救不得你。”
王商点点头。大家正在饮宴，突然有小黄门慌张进来道：“平通侯来了，他硬闯进来。”
“陛下，听说陛下把邯郸最有名的舞者贾长儿召进宫中教习新舞，今日首次表演，这样好事怎么不叫我？”一个白面长须的三十左右的男子大跨步进来了。
“杨大哥，今日是家宴所以没请大哥，何况贾长儿所教的舞技，他们都还没练，怎么敢在您面前献丑呢？”刘询说道，来人就是昔日宰相杨敞的儿子杨恽。
王商看着面前的人，却感到一种才气也感到了一种桀骜之气。
杨恽行了一个礼，说道：“陛下，您知道臣想先睹为快，不要怪罪臣。”
刘询说道：“你的脾气朕清楚，这支舞蹈是朕的卫夫人领跳，你想看就看。”
杨恽谢过后，坐到了王商身边，其实这里也没有专门为他设立的位置，只是因为王商还不是成年人，所以杨恽觉得坐这里比较好。
帝姬卫夫人舞蹈舞姿看上去有些僵硬，但是她是帝妃，谁敢说不好。偏偏杨恽站起来说道：“陛下，这个卫夫人不是跳舞的料子，我这里有个姓张的舞姬，彭祖让我送给陛下。”
卫子君觉得杨恽太扫面子了，掩面哭泣起来，王嫣于是拉着她往后殿而去。
“你给朕带来什么人？惹了我爱妃不高兴。”刘询说道，“比朕爱妃跳得好的固然多，人品怎么可以与我爱妃相比？”杨恽懂舞蹈，懂音律，虽然为人有些乖张却也实在是个能人。
“我知道您是个恋旧的人，但是旧的不去何来新的？”杨恽说道，他可真会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