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一座城池
二人跋涉了约莫一个时辰,遮挡视线的尘霾才渐渐散去。脚边不知何时已多出了愈见茂密的杂草。极目远眺,斜阳欲落处人烟生聚,夹在两面隆起的山脉之间,一片扇形的绿地朝气蓬勃地喷涌出来。
在这个距离便能看到蜃城高耸的城墙了。据说从城墙到两边的山岭上具设有瞭望台,以免个别不想被盘剥的商旅绕道而行。但毕竟天险难克,要从陆上通达西域,除了北道几乎无路可走。瞭望台的作用,不过是更加绝了商人的妄想罢了。
城墙前的商旅一直排了近三里路的长队,他们都在等候蜃城的“抽解司”估算货物价值,并缴纳税钱。曦月跑跳几步上前,接在了队伍的末尾处。但见刘叠并不排队,便也意会过来,离了那些衣着古怪又散发各种气味的各路行商,依然跟着刘叠。
果然,走近了才发现嵌在蜃城城墙中有大小两座城门,大门供携带货物的商队通行,需经过抽解司的查验。旁边的小门则为手脚轻便的旅人放行,极其偶尔才会拦下几人搜身,以确定这些人没有暗藏什么价值连城的货物。
曦月的饮梦剑确是宝贝,但行路客有一防身兵器实属寻常,所以守城人没有为难她。
果然是在莽莽荒漠中走了太久,如今连听到异域人声也觉得亲切可闻,而水塘边上的绿树更是青青可爱。此刻家家户户正烹制着各式膻腥,一缕缕炊烟舞上半空,与烧红的晚霞交会。曦月随意拣了一家脚店入座,不多会儿便上了一碗香气浓郁的汤饼。
刘叠早在她一转头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蜃城中的布局与街道纵横的豫朝城池大异其趣。放眼望去,尽是一个一个数十丈宽的小水塘。门店和民居一圈一圈围塘而建,水塘之上还有形制各异的飞桥,远近高低错落,将景物隔出了许多层次。
曦月所坐的位置临街朝市,正好能观看城中夜景:华灯之下,形貌多样的路人或流连集市,或步履匆匆;口音虽杂,但好歹还是以华语为主,不难听懂。
蜃城的繁华总给人一种开到荼蘼的危机感。
周遭强国环饲,每一国的军力到此都是一苇可航,每一年这里都似将有兵临城下的覆亡之祸,但不同名目的铁血部落总是勃然而兴后倏然而灭,各国势力均衡时又都不敢轻举妄动。在这被当做缓冲地带的夹缝中,蜃城、贺兰庄与八荒军砦四方斡旋,凭借着天险地利,才侥幸地挨过了一年又一年。
当然了,光有侥幸可不行。
蜃城新城主,亦即知林堂堂主嵬名青阳,是出了名的求贤若渴。自他上任后,知林堂每隔两年便募集群英,且不问出身,但求本事。莫说是身怀武艺、胸有韬略的将才,擅长文辞、口齿灵活的辩才,便是能做一手好菜的厨娘,能取悦宾客的伶人艺妓,能量入计出的账房先生,都有望进入知林堂的蓝桥营受训,进而受雇为食客。
曦月便是为此而来的。
“哎,哎哎,叫你呢!”一个豫朝装扮的绿衣女子在曦月旁边坐下,她身材娇小,下巴尖尖,四肢纤细,肤色偏黄,以一般的标准视之,不算是十足的美人,但因睫毛长而密,眼角又常似挂着笑意,所以媚态横生,反衬得曦月太过清冷。只见她嘟着小嘴说:“黄衣姐姐,我初来乍到,想跟你打听点事儿。”
曦月冷眼一瞥,第一印象便不喜欢这女子。她媚眼中的光芒闪闪烁烁,看似亲热,背后却分明藏着目的和心计,实在令人不快。不过转念一想,把满脸心计都写在脸上的人物,又能有多可怕?
曦月搁下酒杯,手按佩剑,笑道:“姑娘说笑了,在下甫至贵城,未及投宿旅店,行囊都还带在身边,哪能为他人解惑?姑娘手脚轻便,熟门熟路,怎么瞧都比我更了然这蜃城的格局和风物,便是要打听什么,也该去找这脚店的小二和掌柜才是。”
那小二和掌柜早就在笑眯眯地盯着绿衣女子看了,想必是之前聊过几句。以这绿衣女子的身段和自来熟的甜嘴儿,说不定已是热络得紧。
绿衣女子好似一点也听不出来这话中的回绝意味,眼角笑意更浓,又往曦月身侧靠了靠,道:“我一个姑娘家,跟男子说话,多有不便。姐姐气韵不凡,一看就很有见识,又跟我一样是豫朝装扮,咱们异地相逢,也算半个同乡,妹妹有事相问,姐姐一定不会故作不知。”
曦月心想,你虽比我矮,但却不见得比我小,干什么张口闭口的姐姐妹妹?真想立刻抬腿就走。但念及自己身在他乡,多结识一人,或许便多一条门路,就还是沉下气起来回道:“在下曦月,姑娘直呼吾名便可。不知姑娘有何事相问?”
绿衣女子道:“曦月姐姐,我叫范紫心。我就想问问你啊,可知道这知林堂的堂主是何许人物,他可有妻室?素来有何喜好?”
曦月不愿与范紫心那晦明不定的荧荧目光相接,便垂下眼睫,盯着杯中晃动的酒光,回答道:“我只知老堂主名叫嵬名景遇,他有个女儿,在两年前因病早逝。老堂主伤心归隐,便把这一城的家业托付给了入赘的女婿,也就是现任堂主嵬名青阳。至于嵬名青阳是丑是俊,是贤是不肖,我便不知了。”
范紫心笑道:“瞧姐姐这话说的,二十年前贺兰庄入侵蜃城,时任堂主郭秋怀遭人暗算,虽有其义弟嵬名景遇力战拒敌,保住了知林堂百年基业,但知林堂一度式微,直到交到现任堂主嵬名青阳手中,才有日月重光、东山再起之势。如今的嵬名堂主,自是雄才大略,怎会不贤不肖呢?”
曦月抬眼看她,反问道:“雄才大略?呵呵,范姑娘这不是比在下清楚得多么?”
范紫心的脸色以极快的速度一僵,眨眼间又恢复了笑意,转移话题道:“哎呀,姐姐在这个时节进城,想来跟妹妹一样,也是来应知林堂的群英募的吧?日后妹妹若是侥幸过关,能与姐姐共事,还望姐姐多多照应。”
与范紫心这样的人相处,实在无趣得很。曦月也觉得身子有些乏了,便用尽最后一点虚情应付道:“承蒙范姑娘看得起在下,若是有缘共事,自当和衷共济,不分彼此。”
范紫心又冒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亲热了几句之后,才终于扭着腰肢离桌而去。
曦月揉了揉发胀的脑袋,也提了包裹走出脚店,跨过两座石桥,到一家还算雅洁的客栈宿下。
在陌生客栈住下的第一晚,总不能奢求好眠。曦月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羊肉汤饼味道不错。
刘叠,范紫心……嗯,将来多半还会见面。
那个嵬名青阳,真是轻轻松松白捡了一个堂主之位么?
蜃城周围道术效用减半,是因为知林堂拥有镇服五行、克制道术的绝密。
这里可不是等闲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