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美人翻墙
“小姐——”叶清之薄唇微张,上举的右臂还凝在半空,人立在墙根下,抬着头,面上的表情似是有些无奈。
墙外传来沅芷的声音:“诶!你到底出不出来?不出来就回去睡觉!我走了~”
叶清之摇了摇头,纵身一跃,也翻到了墙外。
“小姐,夜深了,你……也该回去休息才是。”叶清之跟在后头,手里提着一个沅芷刚塞给他的桃花纸糊提灯。
王家的宅院位于京城西北最为清静的一区。高楼峻宇在夜色中巍然矗立,四围披挂着一圈一圈的红纱碧笼。朗月一轮透过已然掉光树叶的枝杈,探视着天街上两个向前跃进的脑袋。
沅芷撅着嘴,回头瞧了一眼叶清之,道:“唉我都饿死了,哪睡得着?”
“小姐在连府没吃着好东西吗?”当晚沅芷随王元秀去连府贺了寿,叶清之只在连府外候着,是以不知那寿宴上的情况。
走到一座望火楼下,不远处夜市上的菜香味儿早已蔓延过来。沅芷越发垂涎欲滴,想起连府那寡淡的菜色,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答:“我看连相是真清廉,府里连盐都买不起。”
“哦?”叶清之笑了笑,摇摇头道,“以连大公子送给王大小姐的礼物观之,相爷的薪俸也绝不至于微薄。”
沅芷一下来了兴趣,对着叶清之打量了一番,凑到他跟前说:“看不出来,你也关心这些流言蜚语!实话告诉你,今晚相府的菜虽难吃,但是有的是比菜色更吊人胃口的趣闻!我们来交换吧,你跟我说一个,我就跟你说一个。”
叶清之哭笑不得,道:“清之知错了,不该在背后议人长短。”
“欸,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沅芷摇了摇叶清之的袖子,“你要不说,一会儿就你请客。”
叶清之拱了拱手道:“小姐想吃什么,清之请你吃便是。”
沅芷觉得无趣……她虽喜欢赚钱,但还不至于贪这点小便宜。旋即松开了叶清之的袖子,继续朝夜市走去。
叶清之见她恼了,竟有些无措,试着搭话道:“小姐,可相中了连家二公子?”
“怎么,你啥都不肯透露,还想套我的话?”沅芷已买了一份水晶角儿,边嚼边说。
叶清之赶忙过去付了钱。
沅芷见他真是宁可破财也不肯松口,无可奈何,气道:“唉!你就是欺负我憋不住话!”
“清之无意探听小姐的私事。”叶清之说得轻松,可若真是无意探听,适才那一问又怎会脱口而出?
“你给我听好了——”周围行人渐多,沅芷向左右看了看,才移步到叶清之身侧,低声说,“连二公子喜欢男人……”
叶清之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连忙劝道:“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讲。”
“我像是会乱讲的人吗?”沅芷瞪了叶清之一眼,接着说,“我弯腰从在地上捡包子的时候看到了,他跟坐在他旁边的男子,在桌子底下偷偷牵手…哟…我都有点不好意思看哟。”
叶清之觉得很滑稽,问:“小姐……为何要在地上捡包子?”
沅芷撇了撇嘴,道:“没办法,其他菜都太淡了,只有肉包的滋味不错。我看就剩最后一个了……虽是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把沾灰的皮撕了不也还吃么?”
王府嫡出的小姐在相爷公子的寿宴上捡落地的包子吃……看来这婚事是谈不成了。叶清之这样想道。
街道两旁的青布伞篷接连不断,底下摆着各色小食摊儿,路面上也少不了滑溜溜的菜油和废弃饮食。叶清之刚想开口提醒沅芷注意脚下,自己便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大厅中挤满了看热闹的丫鬟仆役,嗡嗡的议论声像雾气一样弥漫在四周。王府上下,可能也就只有王老爷和服侍他的几个近侍没被惊动了——
大小姐竟然半夜背着一个男人回府……
这事说来可大可小,若是看门的下人闭一只眼,沅芷再赏他们几两酒钱,谁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只是不巧当夜被锦瑟逮个正着——
那陆秋琳还不借题发挥,以女主人的身份整肃一下门风?
王元秀坐在陆秋琳身旁,面无表情,好像既不幸灾乐祸,也不同情袒护,只似个麻木的人偶。老管家徐思亦立在一侧,虽是有心为小姐开脱,但考虑到这事的性质,他也实在不适合多说什么。
沅芷原本担心以叶清之这身傲气,恐怕不会轻易就范。但没想到他此刻竟乖乖地跪在自己身边一同领过,又有些忧虑他这随时会昏过去的身子骨能否撑得住。她现在是既懊恼自己夜半逾墙离府的任性,又后悔自己直接背着人回府的冒失:早知如此,还不如为叶清之暂时找间客栈宿下。自己轻功翻墙、道术穿墙、仙术移形——有的是办法回房!
陆秋琳有意召集了许多下人,便是想让这位二小姐难堪。她面上依然挂着与往日无异的笑容,只是面皮底下好像全是冰渣。见堂中人已跪了许久,她也喝完了半盏茶,才缓缓说道:“沅芷啊,我知道你在世外修过仙,不拘礼法,但回到了府中,可不能再像个野丫头似的放浪。”
沅芷知道自己这时候抗辩也无用,磕了个头,服软道:“母亲大人教训的是。”
陆秋琳被“母亲大人”四个字听得一愣,毕竟从前沅芷只唤她“姨娘”。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丫头到底涉世未深,随手一抓都是把柄。从漠北买到皮货许是侥幸,至于“芥子景”一类的东西,更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歪打正着成了一回事儿罢了。
她敛了笑意,道:“沅芷初回府中,不知规矩,其情可原。仔细想想,都是下人没能拦阻的过失。叶清之,你虽是老爷雇来的人,又有什么仙法傍身,但也别觉得我奈何不了你。哼,身为出家人,夜半拐诱良家小姐,败坏小姐的名声,实在可恶!”
叶清之也磕了个头,垂着眼道:“清之对小姐绝无非分之想,但昨夜……确是清之之错,清之不敢以仙术抵抗,还请夫人以家法责身。”
两个人都爽快认错,甘领家法,倒让陆秋琳有些意外。她刚想让下人杖责叶清之,但又忽然改了主意,道:“你这样的神仙人物,我可不敢杖责你。我看,还是送交官府吧!”
若是用家法打几棍子,凭叶清之的修为,并不至于打出个好歹来。但若叶清之有心求仕,却平白因受自己牵连而有劣行记入衙门的簿子,以至于前程尽毁,那可比挨打严重得多!
沅芷看了一眼身侧的叶清之,见他面若死灰,也不知是因心情沮丧还是身体抱恙,便越发自责起来。她赶紧代叶清之求饶道:“母亲大人,昨夜之事,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该受罚的也是我。叶清之向来谨守本分,如今又有病在身,恐怕禁不住打,更受不得牢狱之苦。沅芷……沅芷愿自罚禁足一个月!”
陆秋琳听言,冷笑了一声,嘲讽道:“沅芷,莫非你对这个下人,还真有几分私情?若真如此,母亲就更留不得他了!”
沅芷再磕头,道:“庭宝早逝,沅芷思弟心切。只因叶清之与庭宝年龄相仿,沅芷才觉得见他似见庭宝一般,故而待之如同幼弟,绝非男女之私。”
听到王庭宝的名字,下人的议论声又起。那少爷为人宽和,从来在府中备受爱戴。沅芷与他形貌神似,脾性也相仿。此刻听她说起自己忆弟情深,便使得诸人慨叹起来。还有几个小丫鬟竟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陆秋琳闻此也不好再继续发挥,想了想,道:“既全是你的主意,禁足一个月恐怕不够让你好好反省。罢了,叶清之自得辞退,沅芷禁足三个月,兼罚抄家规祖训千遍。手头的生意暂交元秀打点。来人,把叶清之给我赶出去!”
叶清之起身拍了拍膝上尘灰,趁下人还没搀起他的胳膊,向沅芷拱了拱手道别。
沅芷看到陆秋琳转身翩然的裙角,才舒了口气。
在丫鬟锦玲、燕儿的注视下,沅芷回到了自己房中。颓丧地躺进帐子里,气闷得很。她本打算负责起今年元宵灯品的采买,已费尽心思跟漳州那边的货源通了气,预定三千盏白玉无骨灯,想用那冰凉沁爽的配色衬托暖冬,没想到被姨娘这么一罚,生意泡汤了,自己的私房钱还垫上了大半。
她还明白过来,自己在这府中唯一得以立足的东西,便是嫡出的小姐身份。然而父亲缠绵病榻,平日里护她不得。陆秋琳手握账本,独揽资金调配大权,府中耳目众多,还有一个亲生女儿襄助,自己凭什么与她抗衡?好在……
好在王元秀与她未必同心。
看来自己得去挖一挖王元秀这个墙角了。
王元秀的日子也不好过。
谢家商号向来与王家处处针锋相对,除却米面铺子俨然已是被这两家南北各分了天下,暂且相安无事,那香粉珠玉等利润丰厚的买卖,可卯着劲争高低。去年谢家推出的白玉凝香脂颇受好评,连带着谢家其他胭脂香粉都销量不差,便是玛瑙珠翠的生意也比往年更做得开。王家既败了一阵,怎能不赶紧思变以求胜?而这个重任,便落在了王元秀的肩头。
世间事便是如此,王元秀竟希望母亲待自己能像对王沅芷一样,让自己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不必再在府中绞尽脑汁地发挥自己的价值。
她希望有朝一日能享受夫妻和睦、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但眼看自己年龄渐长,真怕将来生不出孩子——如她母亲这般,因没能给继父生下一儿半女,才要事事争先,斗到这把年纪。
沅芷则相反,她对于嫁人毫无兴趣,只想风生水起地操持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