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参与机要
在药泉洞内的火光下,曦月还以为自己看走眼了。出了洞才确认,原来刚才嵬名青阳真把她挂在池边衣架上的青金腰牌换成了紫金。
升职升得如此悄无声息。
他命自己去私寓内的书房,又是为的什么?曦月这回已下定决心,若对方再行轻薄之举,非在第一时间拔剑不可。
私寓似一个园中之园,里头颇为冷清。据说范紫心已被安置私寓之外的别处休养,所以这里除了知林堂主本人和药泉洞口的两个侍卫之外,大概就没有别人了。
天色将暗,唯一的访客曦月正在园子里瞎踅乎。她见有一间屋子亮着火光,猜想应该是嵬名青阳之所在,便上前轻轻扣了扣门。
“进。”
有了这声许可,曦月方推门而入。
嵬名青阳正坐在书案背后批阅公文,笔搁旁摆着两盘点心。他没有抬头,只说:“刚吩咐人给你准备的。吃吃看,若是凉了,我让人重上一份。”
居然自称“我”?曦月忍不住弯腰确认这个低着头的人是不是嵬名青阳,一边用手摸了一个饺子放进嘴里,连谢都忘了谢。
嵬名青阳见她满脸狐疑盯着自己瞧,停了手,搁下笔,取了盘子旁的筷子递给曦月,有些不满地说:“用筷子。”
曦月“哦”了一声,接过筷子。
嵬名青阳继续动笔。眼下天气渐暑,也不知为何,这个屋子尤其闷热。他只穿了一件中衣。薄薄的衣料几乎被汗湿透,贴在厚实的胸膛上,能让人把那起伏的肌肉线条看得分明。
曦月见他好像还没忙完手头的事,索性吃起东西来,顺便打量打量这个堂主。
玉浮派中弟子尽习武,体格健壮点并不奇怪,但他们都不似眼前人这般粗粝厚实。不光是体形,就是看那字迹,比之于师兄弟们的秀逸轻捷,这位堂主笔下都显得雄壮稳健许多。
手腕上一道刀疤一直往袖口里延伸进去,笔下的劲道一定得归功于这舞刀弄枪不在话下的腕力吧。能文能武,临事不惧,断决如流,把蜃城经营得物阜民安,让贺兰庄占不得一点上风,难怪这个外来女婿,能让六阁元老心悦诚服。
曦月突然觉得,其实范紫心眼光不错。
她还在出神地想自己的计划,不觉嵬名青阳已停笔多时。
嵬名青阳:“可还满意?”
这是嵬名青阳第二次问她这个问题,她依然不明所指。急急忙忙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后,回道:“嗯,挺好吃的。”
嵬名青阳:“不是指这个。”
曦月才发现嵬名青阳面前的议事折子乃是出自自己之手,内中写着应收拢六阁财权,裁费多少统由抽解司定夺,而六阁仅负责监督办事之迟速,由此可明确各自职权,提高运作效率。嵬名青阳批复了四个字“熟议缓行”。
“熟议缓行”的意思,就是采纳了自己的进言?她拱了拱手道:“进言得用,乃属下之幸。堂主英明。”
嵬名青阳合上折子,嘴角勾了勾,道:“亦不是指这个。”
“那是——”曦月才想起腰间的紫金腰牌,便说,“这个……堂主何以无故升属下的职?属下惶恐。”
嵬名青阳将笔随意一丢,人靠在椅背上,用手扯开了一点领口,道:“因为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赐你首饰,你从来不戴。绫罗绸缎,也未见你去裁制衣裳。至于金银,又全去打点帮王家运货的人手了。若再不找些你喜欢的东西来赏你,怕你在知林堂呆不长久。”
曦月神色谦恭地说道:“堂主言重了。谁不知知林堂厚待英才?便是雁塔题名、琼林赴宴,也未必比在这悬明岛六阁各展所长更逍遥得志。属下侥幸入选,自当尽心竭力,以报知林堂知遇之恩。”
“你说起这些假话来,倒总是很顺口。”嵬名青阳笑了笑,“在荒域两度截获贺兰庄的人马,理当有些赏赐。何况以你的身手,便是入阁时直接封你做紫金卫,你也受之无愧。”
曦月其实并不真心打算推辞这块腰牌,毕竟登了紫阶,才能参与六阁机要。
想到刘叠两次都与自己一同去荒域执行任务,曦月觉得应该帮他也讨个赏赐,便说:“若是计功行赏,那路断尘和刘叠——”
“刘叠所求之事,本座也已允了。”嵬名青阳有些不悦,但没有太表现出来,“你可知刘叠所求为何?”
曦月摇摇头。刘叠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但确实像是另有所图。旁人觉得他俩交情不错,曦月自己也一度这么认为,甚至差点就把刘叠当做真朋友了。可是刘叠给人的那种若即若离的隔膜感,实在让她无法忽略。她几次想接近他、想打破这种隔膜,都是徒劳无功。
“刘叠与属下也并非心腹之交,他与堂主之间的交易,属下无从知晓。”曦月心想,自己真是多管闲事了。
“交易?哈哈,确是一桩交易。”嵬名青阳的神色似云开雨霁,“王家的事,你可处理好了?”
曦月有些窘迫:自己领着知林堂的薪俸,却背地里帮王家做事,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好在嵬名青阳的语气中似乎没有责难的意味,她厚着脸皮答道:“已打点妥当。”
“很好。”嵬名青阳起身,把手放在右侧堆起的议事折子上,“你把这些文书理理,稍后交还各阁。八月中,知林堂将邀贺兰庄与八荒军一会。在那之前,有很多事需得准备起来。……此次会议的安排,六阁紫阶以上均可参与其中。你从明天开始,也去六达殿帮忙。”
整理文书,本该是近侍之责。范紫心怀孕待产之后,她的位置好像就没人替补,嵬名青阳该不会让自己暂代其职吧?曦月犹豫了一下,暗自希望今天的活儿只是临时的。至于八月中的三方会谈,倒是略有耳闻,却不知要谈些什么。
“堂主,属下不知那八月一会所为何事,该做什么准备?”曦月见嵬名青阳开始起身宽衣,便绕到他右边,低头装作认真整理文书的模样。
嵬名青阳伸手勾起她的下巴,使她与自己对视,道:“谈合作。你不是应该知道么?”
虽不是第一次看到他肌肉虬结的上身,曦月还是红了脸,一时间竟无法去思考嵬名青阳如何知道自己想促成北道上合作一事。
曦月:“合作……哦。”
她迅速将文书理成六摞,弯腰装进脚边的竹筐里:原来近侍还是个体力活。
两手抱着竹筐,一只脚刚跨到门槛之外,便感到有人从背后扯住了自己的腰带。
嵬名青阳:“你对本堂主,可还满意?”
说完这句话,未等回复,嵬名青阳就松了手。
曦月往前抢了几步,回头看时,发现书房的门已合上。
她越发糊涂的脑袋中,突然冒出一个近乎荒谬的想法:
这个堂主,莫非在勾引她?
刚才在闷热的书房里出了不少汗,此时晚风吹过,曦月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冷,倒是让人清醒了些。
她终于察觉到了,那书房和连带的院子都透着一丝怪异。
首先是房间里太热。本以为是天气如此,但出来后才发现,屋外早就凉了下来。既如此,为什么不开窗放些凉风进去呢?
二是书案。嵬名青阳身材比一般人高大,因而悬明岛上许多供堂主所用的桌椅都有刻意加高。照理说,只有堂主一人居住的私寓之内更该如此。但刚才书房里的桌椅高度却与寻常无异。
三是笔搁的位置。她刚才一直站在嵬名青阳左侧,是因为两盘点心放在左边。而笔搁就挨着餐盘。嵬名青阳是惯使右手的,笔搁为何会在他的左边?
静静感受四面来风中错杂的气息,有人味,有墨味,有木头和瓦砾的味道,有陈放许久的书的味道,好像还有……药味?
看来这地方,除了嵬名青阳和她之外,人还多着呢。
六达殿位于六阁中心,殿呈六边形,从内部观之,很像北国人所住的毡帐。
六阁代表各占一边就座。曦月紧邻路断尘,惊讶地发现他腰间挂着最高阶的乌金牌。
曦月的讶异,在路断尘意料之中。不过两人相视一笑之后,好像也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了。
殿中正在上茶,在主持会议的虞柏渊开口之前,大家习惯性地自行交谈。曦月也想趁这点时间向路断尘了解情况,问道:“我是新来的,路兄却资格甚老。却不知六阁为促成与贺兰庄跟八荒军的合作,已做了哪些准备?又有哪些难题未解?”
“已准备了许多说辞,但少实事。”路断尘轻描淡写地答道,“贺兰庄与知林堂有宿怨,他们又爱背地里捅刀,要取得彼此信任,并非易事。”
曦月挑了挑眉,说:“二十年入侵蜃城这笔账还没算清,假扮知林堂人在荒域拦劫商队的事亦时有发生,贺兰庄的人,确实信不过。八荒军那边呢?”
路断尘:“八荒军因崦嵫岭荒魅丛生,自顾不暇,这些年日见穷困,此时要求他们与知林堂合作,下调税率,岂不是让他们雪上加霜?”
曦月:“八荒军的税率居高不下,无异于饮鸩止渴。”
路断尘:“即使是饮鸩,亦能解一时之渴。谁知税率下调之后,这北道上能否日益兴旺?八荒军未必相信与知林堂的合作能弥补当前的损失。”
“这个路兄倒不必担心。”曦月喝了口茶,继续说,“其实崦嵫岭周遭的荒魅之患,知林堂难辞其咎。若非那镇服五行的宝器打破了此界平衡,何至于蜃城周围妖灵绝迹,而北边的八荒军砦颇受妖魅怪力之苦呢?”
“看来玉浮道姑知道如何解八荒军之困?”路断尘饶有兴致地问道。
曦月笑说:“可以一试。”
私寓之中的一间东厢房内,暗无灯火。卧榻上的男子正欲扶床起来,嵬名青阳听到动静,赶紧过去搀扶。
昏暗之中,瞧不清那男子的模样。只听他用嘶哑的嗓音说道:“青阳不必扶我。只是吹不得风,行动早已无碍。”
嵬名青阳没有撒开手,嘴里却说:“我知道你无碍,要不怎能……呵,还给我们刘家留了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