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喧石乱，色静深松—— 歌婉溪

在古代咏水诗人的笔下，咏水诗是一个充满灵性、显露生命的童话世界。咏水诗人总是怀着一颗赤子之心，与自然相亲，与生命同行，妙笔生花地抒写了一曲曲鲜活灵动、生机怏然的天籁之歌。

世界上的风景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自然景观，指风景自然天成，与生俱来。例如内蒙古草原的无垠，西双版纳的原始，张家界的奇绝。另一类则是人文景观，“地因人始重”，风景经名人大家的吟唱、传诵，被赋予丰富的人文精神，内容得以重新挖掘和升华，此后声名鹊起，经久而不衰，并且随时间的推移而愈发闪亮。例如苏东坡之于西湖，范仲淹之于岳阳楼，张继之于寒山寺。溪当然是属于后一类的。从史料记载看，众多文人雅士对溪可谓情有独钟，溪水成了诗人们的知己，纷纷与溪缔结了不解之缘。很多与溪相关而又流传至今的诗歌，蜚声千古，足见诗人对溪水的珍爱程度。

唐代张旭的“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道出了桃花溪的若隐若现；崔颢的“岩中响自答，溪里言弥静”刻画了若耶溪的优雅与宁静；王维的“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描绘了青溪的蜿蜒多姿；李商隐的“色染妖韶柳，光含窈窕萝”抒写了西溪的美不胜收；元代戴表元的“碧水千塍共，青山一道斜”展现了苕溪的淡雅清新；宋代梅尧臣的“行到东溪看水时，坐临孤屿发船迟”倾诉了东溪是那样的诱人与陶醉……

溪水之美，不只是外表，更多的是在于其隽永婉约的内涵。这一点，我们从唐代大诗人王维的《青溪》就可以看得出来：

青溪

王维

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

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

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

我心素已闲，清川淡如此。

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

王维（701—761），唐代著名诗人，字摩诘。原籍祁（今山西祁县），其父迁居于蒲州（今山西永济市），遂为河东人。晚年居于蓝田辋川别墅。开元进士科第一（即状元）。历任太乐丞、右拾遗、吏部郎中等职。安禄山叛乱时，被迫作过给事中。后因曾受伪职降为太子中允。再迁中书舍人，转尚书右丞时，人称王右丞，卒于官。其诗、画成就都很高。苏轼曾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画，工人物、丛竹、山水；诗，是唐代山水田园派的代表，尤以山水诗成就为最，与孟浩然合称“王孟”。在唐开元、天宝时代，王维是当时最负盛名的诗人。晚年无心仕途，专诚奉佛，故后世人称之为“诗佛”。存诗约400首，重要诗作有《相思》《山居秋暝》等。王维精通佛学。佛教有一部《维摩诘经》，是维摩诘菩萨讲学的书。王维很钦佩维摩诘，所以自己名为“维”，字“摩诘”。有《王右丞集》。

这是一首情景交融的写溪水诗，写青溪景物，借清淡之溪，表诗人心志，抒隐逸情怀。全诗可以分为三个段落，前四句为第一段落，对青溪做了总体介绍；中四句，诗人顺水而下，绘声绘色地描绘出了溪水各具特色的画面，令人生羡；后四句抒情，点出诗人描绘青溪水的用意。

首联：“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言入：进入。言，语助词，无实意。黄花川：水名，在今陕西凤县东北。每逐：常常沿着。逐，沿着。青溪：水名，在陕西沔县东。诗人以赋笔开篇，说自己进人黄花川时，每次都沿着青溪水而行。“每”字表明诗人多次过青溪，对青溪的特点深有体会，看来王维曾不止一次地循青溪入黄花川游历，为全篇展开作了铺垫。

二联：“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万转：山路盘旋崎岖，溪流亦随之曲折蜿蜒。趣途：前行的路程。趣，同趋。此联有叙述有描写，写青溪虽无百里之长，但随山路曲折，总括上介绍了青溪。这一段路程虽长不及百里，但溪水随着山势盘曲蛇行，千回万转，颇为蜿蜒多姿。王维另有一首《自大散以往深林密竹蹬道盘曲四五十里至黄牛岭见黄花川》，也说那里的山路“危径几万转”，可与此诗的“随山将万转”对看。

三联：“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作者开始采用“移步换形”的手法，顺水流而下，开始从声、色之状来描绘青溪。前句写青溪随山势陡峭雨水流淌，在乩石之中跌宕冲激；后句写溪流有时进人山势平缓之处，树林密布，景色幽深。这两句写景，一写溪流之“声”，一写其“色”，一写其“喧”，一写其“静”，一动一静，动静结合，以动衬静，声色相通，表现了溪水的变化多姿，勾画出青溪水流动的生动美妙的画面，极富于意境美，使人爱悦。

四联：“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写青溪慢慢流人平坦宽广之处，此时溪流中景物绚丽多姿，在漾漾溢溢的平流中有菱角、荇菜，漂浮在菏澈澄明的溪水中。有芦荻、葭苇随风摇曳，此处均暗中化用《诗经》荇菜、蒹葭的志象，表达一种高洁之心，寓意一种理想和追求。景中寓情，情中涉景，读后令人油然而生爱悦之意。

五联：“我心素已闲，清川淡如此。”素：平素，一向。诗人正是有意借青溪来为自己写照，以清川的淡泊来印证自己的夙愿，心境、物境在这里已融合为一了。转到抒情，白然妥帖，以清川之“淡”进一步比我心之“闲”，将心境与景物之境融为一体，巧妙地完成了诗的主旨。

末联：“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盘石：厚而大的石头。将已矣：将如此了却一生。已，停止。此联是诗之余波，诗人暗用了东汉严子陵垂钓富春江的典故，表达隐逸之情。在仕途坎坷之时，发出“垂钓将已矣”，想以隐居青溪作为自己的归宿隐逸了此一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这固然说明诗人对青溪的喜爱，更反映了他在仕途失意后自甘淡泊的心情。诗中含而不露，耐人寻味。

全诗自然清淡素雅，写景抒情皆轻轻松松，均不刻意为之，表面上看似不着意，然而韵味隽永醇厚，平淡而有思致。诗人笔下的青溪是喧闹与沉郁的统一，活泼与安详的糅合，幽深与素静的融合，吟之令人羡慕向往。诗人自己更是心已恬静无欲，如清溪之水，洁净淡泊的态度，保持着无声的沉默。前人评“王右丞如秋水芙蕖，倚风自笑”，是再恰当不过的。其和蔼、平和、谦让，如波澜不惊的水面；水静流深，在那平静下面，一定是不断涌动的激情，是锲而不舍的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