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东汉的宦官及其得势原因
宦官取得权势的分析
汉政本袭秦旧,秦廷有些处脱不了古代旧贵族家庭的遗留,故秦汉初年政府,有几处亦只是一个家庭规模的扩大。整个朝廷初从家庭状态中蜕化而出,那时自不需要内廷私臣乃至宦官。宦官在当时亦并不受歧视,如赵高为秦二世师,又为郎中令。司马迁受腐刑后乃为中书令。盖古者贵族阶级之旁,常有刑人服侍执后,此等刑人,或由俘虏,或因罪罚,而多半亦出自贵族阶级,有聪明技艺,故刑而用之,其地位较工贾农牧一般平民为高,称曰“宦者”。宦本宦学仕官,非恶称也。
汉武以雄才大略独揽事权,于是重用内朝尚书夺宰相权。汉武晚年又用中书,年常宴游内廷,不复多与士大夫接触,遂用宦者主中书,典尚书章奏。元帝时有弘恭、石显,而宦者逐渐用事。光武中兴,宫中愁用阉人,不复参以士流,于是遂正式有一个宦官的集团。宦官亦在当时王室与政府之判分下得到其地位。东汉一代,外戚、宦官种种事变,亦唯表示此王室之日趋腐败而已。
东汉传至和帝以后,君主不是早死,便是无后;或因君主幼年即位,虽有母后临朝听政,但宦官始终是追随侍候君主的近臣。君主自幼年起,便由阉臣宦官照顾,思想上不独受到宦官的影响,而且对宦官的行为大多信任。君主日长,对于外戚之专横骄态渐感不满,欲图恢复权力,便需利用宦官以排除外戚,因此宦官能借此弄权。
就君王的立场而言,外戚权大时,可以威胁皇位,宦官则绝无做皇帝的资格,充其量只是贪污不法而已,故君主对宦官所作所为无甚管制,从而利便了宦官的取得权力,于是宦官渐渐取得了政权。如《朱穆传》所说:“汉家旧典,置侍中、中常侍各一人,省阅尚书省事。”故宦官权力开始扩大。《文献通考》言:“汉中叶以后,中书令掌机密,由宦官充任,宦官得以窃相权。”
宦官握中书、尚书之大权后,更握有兵权,禁军权即握在西园八校尉(新军)的宦官手中。《何进传》载:设西园八校尉,宦官骞硕壮健而有武略,故帝特任其为统领,可以率大将军(丞相)以下之兵,大将军为将帅,但调兵权,则在宦者手中。《文献通考》载:汉中世后,宦官外戚掌兵权,军士只听宦官言,故陈蕃、窦武欲诛宦官时,北军不听令,可见一斑。
宦官取得司法权。汉之司法权称为黄门北寺狱。在桓灵二帝后,设黄门北寺监狱,以宦官负责,宦官拘某知识分子,多禁锢在此。其后,此机构权力更扩大,可随意拘捕异己分子。
宦官与外戚之争
一、宦官与外戚发生斗争之起因
东汉初期,光武和明、章二帝,都是英明之主,但自和帝以后,历代皇帝大都幼少即位,并多夭折,如殇帝诞育百余日即位,享年二岁;冲帝二岁即位,享年三岁等。因此造成政权不能由皇帝行使,必要假于他人,此人必然是母亲。但太后未必有能力管理国家,所以也必然假力于他人,当然是自己亲人,也就是外戚,因此便造成外戚掌握政权的局面。外戚执政,在人民看来,没有什么不可,但在东汉集团帝国时,权力必须由皇帝操纵,才算名实相符。当皇帝渐渐长大后,便开始不满,而且皇帝与外戚常常接触,对他们产生顾虑,因此便想借宦官打击外戚,重新掌握政权。而每次宦官与外戚斗争,都是宦官得胜(宦官胜利原因可详见上节)。
二、宦官与外戚斗争的经过及事例
宦官有了地位,自然乘着皇帝无能之时有所作为。他们看着外戚专权,便起来借帝皇之力打击外戚。计东汉宦官打击外戚,有好几个明显事例。
和帝在位时,窦太后临朝听政。其兄窦宪,弟窦笃、窦景、窦褒等均甚显贵,窦以侍中的资格,主持机密,出宣诏命,曾擅杀汉宗室都乡侯畅;后以破匈奴有功,益显贵,党羽遍布国中,刺史守令多出其门。宪有女婿,为射声校尉,名叫郭举,其父为长乐少府郭璜。举得太后之幸,欲暗害和帝。事为和帝所知,但在窦宪挟制之下无法与内外臣僚接近,性命行将不保。宦者郑众是和帝素所亲信的人,独有心机,不事豪党,眼看和帝在此危急之境,心有不忍,乃与帝议,清除宪等之势力,乘宪由凉州军次京师的时候,以兵力解决之。结果得胜,郭璜、郭举均被捕,死于狱中;窦宪缴出将军印绶。宪以贵戚之故,虽未处死,但毕竟自杀了。弟窦笃、窦景、窦褒也都自杀。宦者郑众以大功告成,被迁为大长秋,且受封为能乡侯。
安帝在位时,邓太后临朝听政,其兄邓骘及弟邓悝、邓弘、邓阊皆为列侯。安帝长大后,多行不德,常与太后发生异见。时帝之乳母王圣与宦者李闰,眼看邓家兄弟势力甚大,帝与太后又常冲突,深恐太后及邓家兄弟不利于安帝,想要有所表示。邓太后死后,邓骘以有功汉室,受封为上蔡侯之时,王圣与李闰乃诬邓氏兄弟有废立安帝之意。此事使安帝大怒,于是大加压迫。邓悝、邓弘、邓阊虽早已死,其子之继为侯者皆贬为庶人;邓骘及其儿子邓凤也都被逼死了。邓氏自杀的很多,宦者李闰却显贵起来。至于宦者江京,则以当初迎立安帝有功,与李闰一并封侯,且均迁为中常待,并兼大长秋,与其党樊丰、刘安、陈逵及乳母王圣、圣女伯荣一班人打成一片。且曾诈作诏书,调发司农钱谷,为自己起园地庐观。其肆行无忌可想见。
安帝当国时,内宠最盛。阎后得权,其兄弟阎显等也均显贵。彼辈欲造成一个局面,以便安帝死后,阎后可以临朝听政,于是对于太子之废立大有主张。他们认为章帝之孙、北乡侯懿年最幼,倘立为太子,将来安帝死了,阎氏就有听政的机会。宦者孙程等十九人大不为然。力谋立废太子保,结果得胜。保后来即位为顺帝,宦官随着显贵。他们帮助顺帝捕杀阎显、阎耀、阎晏,阎太后亦被迁于离宫。孙程等十九人则以有功之故,皆封为列侯。
顺帝后梁氏兄梁冀,初为河南尹,后拜大将军,辅政。顺帝崩,冲帝继,旋夭。后与冀立质帝,质帝为冀所鸩杀。后与冀又立桓帝。这时梁家的势力甚大,后以太后资格临朝听政,冀以迎立有功封侯,其另一妹立为桓帝之后,其妻孙寿封为襄城君,领有今河南襄城县。桓帝在梁家的挟制之下,毫无自主余地,一任梁冀辈为所欲为,把持朝政,肆无忌惮。直到梁后死,宦者单超、具瑗、唐衡、左悺、徐璜等乃拟与帝合力谋诛梁冀。幸所谋不差,竟能一举围梁冀等,收缴其大将军印绶,徙其封侯。诸梁及孙氏所有的宗亲,皆收下狱,无论少长皆弃市。其他公卿列校刺史二千石等被牵连而死者数十人,故吏宾客被免黜者三百余人。又收冀财产,交县官斥卖,得三十余万,充王府用,减国内租税之半。散其园囿,供穷民使用,百姓称庆。梁氏便这样被解决了,宦者单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等五人以功绩伟大,皆为县侯,世谓之“五侯”,其骄横奢侈,令人兴叹。
自此以后,桓帝不再信任外戚,而唯宦官之言是用。宦官乃成为实际政权的掌握者。他们以养子传国袭封,并以兄弟姻戚充任州郡首长,贪残之风从中央散布到全国。继外戚与宦官抗衡的是外廷士大夫中的若干正人君子,冲突的结果,便发生了所谓“党锢之祸。”
宦官与外戚斗争的结果及影响
东汉宦官既打击外戚有功,又大加封爵,自然态度不可一世。政治黑暗,纲纪败坏,宦官害民,达于极点。其所产生的坏影响,主要是党锢之祸与引致东汉的灭亡,但最坏的影响是导致中国几百年陷于长期分裂的状态。
除了外戚、宦官之外,另一种势力为朝廷大臣与太学儒生。东汉崇尚名节,蔚成风气,士大夫养望自高,形成一个名士集团。他们在朝则持正为治,在野则经常批评政治,其言论往往可以影响政治风气,此即所谓“清议”。和帝以后,外戚与朝士冲突的事屡有发生,像和帝时的郅寿、乐恢、袁安,安帝时的杨震,顺帝时的张纲、陈蕃,都曾因弹劾外戚而震动朝野。他们有些因此获罪,甚至牺牲性命。到桓帝时,梁氏败灭,宦官势盛,于是清议所攻击与朝士所弹劾的对象,便由外戚转移到宦官,遂造成党锢之祸。
东汉党祸蔓延了二十余年,使士流摧折,国无善良,宦官益形放肆,吏治日坏,民不聊生。及至黄巾事起,导致州镇权重,开州牧割据之局。
桓灵年间,曾有两次党锢之祸,株连多人下狱。
第一次在桓帝时,太学生三万余人,以郭泰、贾彪为首,与太尉陈蕃、司隶校尉李膺等联合,主持清议,批评朝政,攻击宦官。宦官含恨,乃使人上书告膺等与太学生结为私党,讪谤朝政。查实此事之起因,主要是由于河内人张成而起。张成乃一以方技惑人、交通宦官的方士,常教子杀人,李膺捕而杀之。其弟子牢修,诬告膺等,因兴大狱。桓帝遂下令郡国,逮捕党人,结果李膺与朝臣杜密、陈翔等二百余人皆被捕下狱,陈蕃亦因上谏书免职。其后桓帝虽下诏赦党人罪,但均放归故里,禁锢终身,时为桓帝延熹九年。
灵帝年幼即位,窦太后临朝,任窦武为大将军,陈蕃为太傅,委以国政。二人征召海内名贤,于是李膺、杜密又复进用。至此外戚和朝士相结,与宦官敌对更趋激烈。陈蕃劝窦武罢斥宦官,并诛杀为首者;事为宦官曹节所闻,乃矫诏以禁军讨窦武。武自杀,陈蕃也为宦官所害,窦、陈的门生故吏都免官禁锢。这是建宁元年的事。明年,宦官又诬李膺等谋反,总计被害的朝士有李膺、杜密等百余人,流徙、禁锢的也有六七百人。是为第二次党锢之祸。
桓、灵信任宦官,诛夷士类,延及无辜,前后历二十余年,则自为虐政,不以党人之无足取而未减也。其影响如下。
一,外戚、宦寺同告湮灭。惨毒之党锢,人主云亡,邦国殄瘁,黑暗腐败之汉室,终于倒而倾覆,依附于王室之外戚及阉寺亦告相继逝灭。
二,播下魏晋门第恶习。名士之势尚可保存,造成此后之门第恶习,大一统政府不能再巩固不倒,遂使士族多头之政局开始产生。
三,促成混乱欲坠之局。朝廷因之善类一空,宦寺益形放肆,黄巾遂起事以希易朝换政。及平,袁绍入宫诛阉寺,而整个汉帝国处于陷乱边沿,后演变为三国鼎立,东西晋之过渡,及最后为互相对峙之南北朝,足见其影响之深远。
四,袁绍乘乱诛宦官,终宦官专横之局。当宦官与名士冲突之时,名士失败,宦官得势。直到董卓进京之时,宦官张让等仍居要津,左右朝政。当时大将军何进、司隶校尉袁绍等忍不住要进击宦官,碍于何太后的面子未及动手,遂拟召董卓进京,欲一举把宦官势力肃清。事为宦官所知,乃先发制人杀何进,董卓继而进京,天下大乱。
名士与宦官之争
名士被宦官如此压迫,唯一的办法,不外团结自身,与之对抗。汉代士人之党同伐异,自宣帝时已开其端;至于团结清白的书生与恶浊势力对抗,则在桓、灵时代。这次团结的首脑人物为郭林宗、贾伟节、李膺、陈蕃、王畅、公族进阶、魏齐卿等,其主要群众为太学生。
团结对抗的意思,是对宦官及依附宦官的腐败官僚、缙绅等,施一种言论的制裁而已。大抵宦官等的压迫愈严重,名士等的团结愈坚固。自从延熹八年第一次党狱以后,宦官等的压迫加紧,天下名士书生,为着对抗起见,乃进而大团结。
宦官因统治首脑之昏庸腐败,幼弱无能,乃僭窃大权,作威作福。在中央有党羽,在地方有爪牙,且党羽爪牙多为达官显吏,握有实权,对名士书生辈之言论制裁不费气力就压下去。结果“小人道长,君子道消”,真正拥护统治,希望政治修明的人清除尽净;而自掘坟墓,使政治日趋腐化的恶势力反得抬头。这样一来,东汉的统治便日渐削弱下去,到最后只好坐待民变蔓延、群雄割据来结束东汉的命运。
民变的蔓延
宦者得势,政府统治力削弱,自新莽以来所欲解决之土地问题未得解决,社会上的贫富两极依然对立。贫者无以为生,正欲寻找机会起而暴动,于是乘着统治力的削弱,政治的腐败,乃四处纷扰。就当时的情形看,南至今之广东,北至今之辽宁、河北、山西,东达沿海,西尽两湖,几乎都陷入所谓“贼众”的纷扰之中,尤以“黄巾之乱”最为严重。
汉灵帝时,巨鹿人张角兄弟组织太平道,角自号“大贤良师”,信徒达数十万,遍于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各州,分置三十六方,统领其众。中平元年,张角举事,以黄巾为标志,即所谓“黄巾军”,到处起事。灵帝大惧,乃赦免党人,募兵派皇甫嵩、卢植等率领进剿。数月之间,黄巾主力即被击败,但其余党仍在黄河流域蔓延。朝廷不得不依照刘焉建议,派大臣为州牧,并增加州刺史和太守权力,委以兵马大权,使其权宜平变。十余年后,黄巾虽平,但州郡割据之局却因此而形成。
及至袁绍大诛宦官,宦官与外戚的斗争才结束,但东汉的政权已摇摇欲坠。而东汉初年所培养的士风气节,也为残酷的党祸所摧残,中国社会元气大受损伤,终引起中国历史上一段相当长久的中衰时期,即三国、两晋和南北朝,合共三百六十一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