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勐州信报，这个素以炒作闻名的平面媒体，就坐落在位于西郊的一栋普通写字楼里。几年来，勐州信报新闻不断，三流演员马拉睿六万一宿陪睡的偷拍录像、车模师露露与前男友的车震绯闻等，无一不被他们炒作成热点。但良好的销售业绩却给他们带来了恶名，许多同行口诛笔伐，称勐州信报俗不可耐，几次甚至被上级主管部门招去约谈。近一年来，勐州信报更是问题不断，先是因未经查实曝光一家著名厂商的产品被告上法庭，近期又因侵犯某明星肖像权弄得沸沸扬扬。按理说，这段时间勐州信报该低调自省了，但没有，在如今经济效益决定一切的风气下，生存和获利才是报社发展的前提和准则，正反面的消息加在一起，正好是推动勐州信报知名度的最佳时机。
勐州信报这几天显得更加忙碌，屋里空荡荡的，除了几个负责网站业务的工作人员之外，外勤记者几乎全都被派出采访。这里的记者大都是聘任制，收入是底薪加绩效奖金提成。报道的好坏一旦关乎到个人的经济利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们就都有干劲了，也都疯狂了。高敏从主编屋里出来，匆忙咬了几口面包，抄起大衣就走。
在三十五岁的女人中，高敏是个佼佼者，一头染成棕色的头发高高盘起，精雕细琢的妆容和红唇，再加上OL职业装扮，处处显出特有的成熟与精干。智慧、美貌、成熟、干练，一切成功的标志都贴在她高傲的表情上。LV的皮包，迪奥的香水，让她散发出成熟女人的性感味道。虽然追逐她的男性不计其数，但至今她还保持单身，独来独往。她看不惯那些大腹便便的所谓成功人士，更不屑那些风花雪月只会弹吉他唱歌的小男生。她等待着属于自己的真命天子罗密欧，她不会因为年龄的增长而降低标准。
她这几天抓了一个重点选题，已经干的风生水起，屡次被主编定位首发。那就是发生在本市的医生被杀恶性案件。她觉得这件事很有炒作点，不但能吸引眼球，增加报刊的发行量。更重要的是，这是当今医患矛盾不断升级的产物。作为这次事件的受害者沈煜，他仅仅是个到医院实习不到一年的大学生，就无辜成为了医患矛盾的牺牲品。高敏觉得这个选题不但要做，而且要做大，要往大了做。于公，医患矛盾直指医药改革的必要，做选题大有可为，于私，利用老百姓的正义感和同情心去获得更多的经济利益，何乐而不为。于是这几天，高敏像上满了发条的机器，连续奋战，不但采访了医院的知情人和患者，获得了一手材料，还大肆利用网络炒作，挑起矛盾。一时间，事件不断升级，整个城市甚至省里轰动了，一直被强烈关注的医患矛盾达到了顶峰。
但中国人有个毛病，就是哪里有食大家都抢，哪里有好处就一哄而上。对此事各大媒体也已纷纷报道，电视、广播、报刊杂志、网络微博狂轰滥炸，医患两方的孰是孰非引起了大讨论。药价过高、医生乱开药、甚至黄牛号贩子等陈年旧事，都被纠了出来。这个事件似乎是从一个点爆破了一个面，早已不只是一个单纯的刑事案件，牵扯的问题越来越多。
这一下，如何报道就成了选题的重点。选好了切入点，就能引起读者的关注，增加报刊的发行量，选错了切入点，就会人云亦云，成为埋藏着众多口水中的碌碌无为。高敏聪明，将医患事件的报道从反方向做起，他并不直面医生被杀的悲惨和严惩凶手的痛恨，而是从制度问起，追根溯源。她采访患者，对医院有什么意见？患者大倒苦水，挂号难，看病难，黄牛加塞占队；买药贵，多开药，吃了没有疗效。这些都是现实问题。高敏一经报道，许多读者纷纷抱怨，以药养医的制度不公，让医生变成了商人，把高昂的药价压在了患者身上。之后高敏又采访医生，对部分患者的意见。医生也十分无辜，“患者不理解，对医生持怀疑态度，甚至有的医生在看病时，全称被患者偷拍。再加上收入菲薄，医生这个本来神圣的职业，在中国越发不是人干的活儿。”高敏又添油加醋地报道，一时间又引起医生们的讨论。
高敏的采访很有技巧，他可不会按照卫生局领导的口径报道，也不会从所谓的正面去宣扬医生的无私无畏。她要反着做，反其道而行之，才能吸引更多眼球。记者就是这样，不喜欢狗咬人，就喜欢人咬狗，医患之间对立升级，才是将高敏选题推到高潮的最好时机。在高敏的《女人不育，医生开出男性保健药》、《信任危机，患者给医生录像》两篇报道刊登出来的时候，信报的销售又上了一个台阶。高敏乘胜追击，添柴生火，在信报上专门设立了征集医患问题线索的栏目，并作出悬赏承诺，一旦新闻线索被信报选用，就会拿出高额资金作为信息提供回报。此举一出，效果立现，不光投递线索的人不计其数，而且还有人将这个征稿启事转发到网上。网上的微博是个奇妙的地方，人们在这个只能发一百余字的地方抒发情感、褒贬时事，腼腆的人在这里变得狂放，善良的人在这里变成愤青。许多新闻在人们夹叙夹议地转发之中，成为了社会的热点。
高敏从记者堆里挤了出来，她叹了口气，用纸巾擦去额头的细汗。一上午的采访并没有进展，医院已经做好了答复口径，除了不疼不痒的几句应付话之外，其余的回答想都别想。她没有放弃，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开始采访周围的患者，多年来冲锋陷阵的记者经验告诉她，要学会沙里淘金，有价值的新闻线索是决不能守株待兔的。
“女士，您是怎么看这次医生被杀事件的？”高敏问一个正在候诊的妇女。
“一定要严惩凶手。”妇女回答的坚决。“医生不容易啊，救死扶伤每天这么辛苦，如果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那怎么能让他们安心给患者看病。”
高敏点头，不再发问。
“您好，您知道人民医院医生被杀的事件吗？您怎么看？”高敏又对旁边候诊的小伙子发问。小伙子眉头紧皱，一看就心存不满。
“要我说啊，医生这是活该。”小伙子一脸怨气。
“活该？为什么这么说？”高敏反而对他的回答产生兴趣。
“我就不信，要不是医生把病人逼急了，病人能拿刀杀人？你们记者啊，如果要采访，就一定要采访出事情的真相，看到底是病人的问题还是医生问题。”小伙子满脸怨气。
高敏心中暗叹，但嘴上却不予评价。不远处的院方发言人终于接待了久候的记者们。
“我们院方对此事情况暂不掌握，现在该案已经由公安部门立案，如果你们要获取情况，可以去找勐州市公安局，我院暂不对此事进行表态。”
记者们一阵不满的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