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人类学家的田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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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社会”里的位置:边缘女性群体的保护与包容

Yeon Jung Yu(西华盛顿大学 人类学系)

2007年,我做了一项中国偏远南部低收入性工作者的民族志研究。当我着手进行我的田野工作时,我很快意识到我的计划非常富有挑战性,尤其是因为我与我所研究的这些性工作者之间文化经验的差异。我遭遇的巨大的文化震撼,来自于这个行业的特殊性以及我所观察到的社会经济差异。两位报导人——一位是记者,一位是公共卫生服务者——告诉我说他们注意到我最初到来时对于我所研究的女性群体的天真和谨慎。的确,这些报导人给我上的第一堂课是一些与工作相关的俚语,比如“手动刺激”(打飞机)和“常规性交”(打炮)。我需要具备使用这些俚语向性工作者询问直接问题的能力,这不仅是我成为她们网络的一部分的标志,也能让她们感到更舒服。

这些女性是非常聪慧的,我常常惊讶地发现她们在城市环境中的勇敢和冒险,尽管她们教育水平有限,家庭背景居于劣势。许多人假定性工作者是单纯的体力工作者,但这些女性做了非常大量的情感劳作。她们依据工作情境转换态度的能力经常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大多数色情场所(发廊)是一个开放空间,被木质隔板所分割,隔板两边的人可以听到大部分发生的事情。我经常因听到性活动栩栩如生的声音感到尴尬,许多时候,这些女性栩栩如生的表演是为了显得她们自身非常享受。尽管如此,一旦时长达到20分钟,她们就突然提醒客人,到了停下来或延续下一付费时长的时候。

尽管我们之间存在明显的差异,但我的报导人很快接纳了我,并将我作为她们的姐妹,告诉我关于她们当地的世界,并分享她们的经验。她们无法想象一个30多岁的女性还在继续学业而没有任何工作经验,并且对于她们所谓的社会如此无知。正因为我的知识如此匮乏,我在姐妹间的“等级制度”中,仅排在年轻的25岁以下的性工作者之上。很多30多岁的女性已经到了鸨母或有经验的性工作者这一级别,因她们被称为姐。我通过称呼她们“姐”,来表达我对她们经验的尊敬,尽管事实上,她们中的一些人比我年幼。我最密切的报导人经常嘲笑我的问题,例如,当我问她们是否爱她们的常客,或者她们对客人讲的借口或故事是否是真的。

她们经常给我一些生活指导。她们告诉我,所有男人都“那样”,她们强调我应该接受这个现实并通过抓牢我的未婚夫、加强我的性需求、注意身材并且穿得再挑逗些来适应境遇。最后,她们送了我颜色鲜艳并非常色情的内衣(但穿起来非常不舒服)。

我最密切的合作者积极主动地和我分享她们的故事,鼓励我变得更能干,并在田野中保护我的财物和安全。这些女性认为做性工作者是她们在生存环境下最好的选择,尽管如此她们并不认为这是一份好工作。有时候,她们会关切地询问我的经济状况是否稳固,提议如果我急需用钱的话,可以为我介绍色情场所或者她们的客户。尽管如此,当我说我不需要的时候,她们都不鼓励我从事性工作,说这不是一份好工作。

当我在色情场所或者按摩店观察我的报导人时,嫖客有时候会选择我,这时候我的姐妹们会告诉他们我不做,他们需要另选其他人。可我的外表也非常普通(牛仔裤、塑料眼镜、背包),在我看来这是个深思熟虑的选择以显示我不是一个性工作者。我认为这很奇怪,就问我的“姐妹”为什么这些男人会选我,她们中的一个人就解释道:“苹果有一种口味,菠萝有另一种口味。如果你喜欢苹果——但你不能天天吃苹果!你需要偶尔去换一种口味。你就好比菠萝。”

还有一次,当我去拜访我“姐妹”的“姐妹”,一个相邻按摩店的老板和拉皮条的人将我误认为是性工作者(因为我和性工作者在一起),并跟随着我进入我“姐妹”玩牌的色情场所。当他靠近我的时候,所有“姐妹”和鸨母一起将他推了出去,说我不是她们中的一员。他不相信我们,并用他的食指触摸了我裸露的脚的边缘,并说:“来吧!”一位“姐妹”赶快抓住我的脚并坐到上面来,同时对他喊“走开”。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惊奇和感动的时刻,特别是因为这个女人很害羞并拒绝参与我的访问。在我长期的田野工作中,这些女性让我感到亲近,并且她们非常呵护我——她们不希望我去忍受巨大的痛苦,无论是肉体还是情感上的,这些都是她们所经历过的。通过这个机会,我想对这些女性表示我最诚挚的感谢。如果在她们的环境中没有她们的保护和接纳,我的研究将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