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坏仪式是人类的灾难
然而,人们忍不住要说,大约从1914年以来,一种对宗教的无视甚至是鄙视在我们不断进步的世界里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强烈。取而代之的是荒谬的纯真男孩的感伤主义(nature-boy sentimentalism),而且这种力量正愈演愈烈。它的开端可追溯到18世纪让•雅克•卢梭幼稚的回归自然运动和“高贵的野蛮人”观念。从马克•吐温时期以来,美国人以信奉这一思想闻名于世,这一思想的典型代表是以下这个无知的信念——欧洲人和亚洲人生活在更闭塞、更古老的环境里,因此,应该由上帝的国度所创造的质朴和粗犷、我们美国甜美的土壤以及我们的《权利法案》来唤醒他们纯真的天性。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那些背着小背包和吉他的流浪者与后来的希特勒青年团(Hitler Youth),就是现代生活里这种反动倾向的代表。现在,正是在上帝的国度,那些黑皮肤的美洲印第安人带着他们幼小的孩子、手鼓和铺盖露宿街头,这些人和赤脚的白人流浪者们一起构成的景象,有望将我们城市的任何部分变成人类学研究的田野。因为,在所有的社会里都有着不同的习俗、入会仪式和必需的信念等,在这些人中间也一样。然而,他们很明确地表现出复古、简化的模式,就像在生物进化这条线上,人们会从黑猩猩的状态退回到海星甚至是变形虫的状态。人们拒绝社会模式的复杂性并将这种复杂性予以简化,人们因此不是获得而是失去了生活的自由和力量。
人们拒绝社会模式的复杂性,并将这种复杂性予以简化,
人们因此不是获得而是失去了生活的自由和力量。
今天,在艺术的所有领域里,形式感的消失所产生的简化的、降低生活质量的影响最让人感到不安,因为一个民族的创造力在他们的艺术中才能得到最好的展示和衡量。人们自然会把今天这种情况与古罗马时代的情况进行比较。彰显罗马人力量与能力的建筑和雕塑作品远不如希腊人的作品更加震撼人心、更加感人,在形式上也不如后者那样非凡,这是为什么呢?许多人都考虑过这个问题,而我在前天晚上做的一个梦也许是对这个问题的一个重要启示。
我梦见在雅典这个小地方,富有创造力的艺术家和当地社会的领导人自童年起就互相认识,他们之间的关系坦率而直接。但是,在现代的纽约、伦敦或巴黎这样的大城市里,渴望成名的艺术家们不得不参加各种鸡尾酒聚会,去赢得委员会成员的认可。能够得到机会的艺术家往往是在恰当的地方遇到了恰当的人,因此他们整天忙着参加各种聚会,而不是待在工作室中。他们一直都没有将足够的精力投入到本该极为孤独的创作中去,他们不能充分利用并超越最初学到的、有销路的各种风格和技巧,因此就出现了昙花一现的艺术。在这种艺术中,几乎没有经历过任何磨炼的某个自作聪明的人会提出某设想,这个设想会受到媒体界人士友好或者不友好的吹捧或批评。这些人同样也有很多社交活动要参加,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研究和体验,因此在任何真正复杂或是全新的事物面前感到困惑不解。
我极不情愿地回忆起1939年出现的对《芬尼根守灵夜》(Finnegans Wake)这本书的评论。这部真正划时代的著作仅仅因为无法理解而备受冷落,这一点是不能让人信服的:它被傲慢的人贬斥为一种彻头彻尾的欺骗,他们认为这本书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然而两年后,桑顿•怀尔德(Thornton Wilder)写的《九死一生》(The Skin of Our Teeth)获得了普利策新闻奖,被誉为美国最伟大的一部剧本。但很明显,这本书的创作灵感、主题、角色、情节主旨,甚至一些附带的细节,从头至尾完全是不知羞耻地直接引自伟大的爱尔兰人创作的《芬尼根守灵夜》。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首先,这部重要的现代著作根本没有机会公布于众;其次,即使它出版了,所谓的批评家们一定会把它说得一无是处。我们来回顾一下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的经历,在他的整个创作生涯中,这位20世纪最伟大的文学天才却从未获得过诺贝尔奖,这不是很可笑吗?或者说,迄今为止我们从未有过一本著名的、富有创造力的著作,帮助我们应对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这段难以置信的时期内可能发生的事情及其对人类的要求,这段时期也许是历史上人类精神发生极大转变的一段时期。这是不是很奇怪呢?这种失败是一种更大的灾难,因为任何一个民族只能从自己的先知和艺术家的洞察力中,获得适当的、支撑生命的、成熟的神话和仪式。
这让我想起尼采对古典艺术和浪漫主义艺术的一些看法。对于其中每一种艺术,他能都辨别出两种类型或者秩序。其中一种是具有实力的浪漫主义,它会打破当代的艺术形式,超越它们并建立一些新的形式;然而,还有另一种浪漫主义,它根本不能取得任何新的形式,而是出于愤恨去打击和诋毁原有的艺术形式。同样,古典主义也如此。有一种古典主义能够很容易地取得一些公认的艺术形式,并能运用自如,这些艺术形式使它能够通过一种丰富的、充满活力的方式来展示自己富有创造性的目标;而另一种古典主义则出于软弱无能,拼命地抓住形式不放,这种古典主义既显得枯燥、乏味,又显得专制、冷酷。而我要提出的一点,我相信这也是尼采的观点:形式是一种媒介,或是一种手段,借助形式,生活以其高贵的风格显得清晰而壮丽;纯粹地破坏形式,对人和动物来说都是一种灾难,因为仪式和礼仪是所有文明构建的形式。
形式是一种媒介,或是一种手段,
借助形式,生活以其高贵的风格显得清晰而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