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决心深造

王会悟此番下定决心辞职深造，促成她最终狠下决心的是1918年春节后沈雁冰婚后返回上海前的一次到访。

沈雁冰的祖父在镇上经营纸店，孔德沚的祖父开蜡烛坊，两户人家是世交，彼此间的关系不错，经人说媒，两家人在沈雁冰、孔德沚小的时候就给他们订下了“娃娃亲”。沈雁冰的父亲沈永锡深受维新思潮影响，是位远近闻名的中医，母亲陈爱珠出身书香门第，读书甚广，是一位既具有新思想又能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型大家闺秀。他们的思想比较开明，也非常重视对孩子的教育。正是在他们的熏陶和影响下，沈雁冰从小喜欢看书、热爱文学。在沈雁冰订下“娃娃亲”后，他们就托人告诉孔家，要让女孩子识字读书、接受教育，不要缠足。但孔家遵循旧礼，恪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并没有让女儿读书识字。

1916年沈雁冰以优异的成绩从北京大学文科预科班毕业，经人介绍，进入上海商务印书馆工作。商务印书馆是当时最大的出版企业之一，工作不久，沈雁冰卓越的才干便显现出来。孔家见沈雁冰年轻有为，担心亲事有变，几次托人催促沈家尽早完婚。沈母考虑到两人之间的差距，征求儿子的意见，沈雁冰的内心其实是非常矛盾的，自己是个具有新思想的新派青年，如何能接受旧式包办婚姻？而且对方还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女孩儿。但是在社会的现状、做人的诚信、母亲的处境等方面思虑再三，沈雁冰最终还是同意了。他对母亲说：女孩儿善良、勤俭、宽厚即可，不识字不要紧，嫁过来后，可以由母亲教她读书识字，也可以进学校读书。这样，沈雁冰和孔德沚于1918年春节举行了婚礼。

婚后不久，沈雁冰要回上海商务印书馆继续工作，在赴上海前特意到王会悟家拜访。虽然两人辈分不同，但一直以来两人关系要好，无话不谈。闲聊一些家常后，王会悟问：“雁冰，听说你给新娘子取名字了？”

“是啊。她在出嫁前都没有正式的名字，总不能老是唤她乳名‘阿三’吧。我给她取名德沚，因为沈家我这一辈是德字辈，另外一字定要水字做偏旁，所以就取名为德沚。”

“那这次你回上海，德沚和你一起去吗？”

“不，我让她在这里陪娘。娘年纪大了，操劳了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我这个儿子不能在她身边尽孝，就让德沚好好陪伴母亲、照顾她，等我在上海稳定下来再接她们一起过去。再者，我觉得女孩子也应该有识字读书、接受教育的权利，德沚没念过书不认字，但她非常好学，可以先由我母亲在家教她认字，有一定基础后再到学校继续深造。对了，我怎么忘了还有你这么一位‘小王老师’呀！会悟，正好拜托你有时间的时候，多帮我母亲教教德沚，相信她会进步很快的。”

“我？我自己现在都迷失了方向，不知道未来何去何从呢。不过我答应你，有时间我一定会去教德沚认字读书、学习新知识的。只是我自己办学的时候，镇上的老顽固们明里暗里地不断搞破坏，现在我在湖溪小学当教员也被他们欺负，他们总是有不同的借口和理由歧视女教员。”提起在学校里既遭受歧视，又遭受男女同工不同酬的不公平待遇，王会悟一脸的无奈和沮丧。

“会悟，我都听说了，你当年办的女子小学被停办了。不过我敬佩你敢于反对旧风俗的勇气。你反对童养媳，鼓励女孩子读书认字、剪辫子、破除缠足等都是对的，我支持你！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什么缠足，那些都是陋习，是对女子正当权利的侵犯！女子应该享有接受教育的权利！现在你在湖溪小学的遭遇，我也完全能想象得到。只是，会悟你要知道，追求女子独立解放的道路是曲折、艰辛的，总会遇到许多的困难和阻挠，但是我们要相信总会有女子独立的一天的！”

“雁冰，谢谢你的理解和支持！可我现在真的有点迷茫了，继续在这里教书也总是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和失落感，总觉得在这里教书也不是长久之计，唉！”

“会悟，你是一个具有新思想、新知识的女性，当年你在小学被停办后，毅然去嘉兴女子师范学校读书，让我由衷地感到钦佩，这不是每个女性都具有的魄力。我觉得你现在也是时候再次走出乌镇，到外面的世界去走走看看了。”

“外面的世界？我也想啊，可具体该怎么做呢？雁冰，你去过的地方多，学习的经历也多，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我在北京大学学习了三年，又在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工作了一年多，这两个地方都是新文化、新知识的聚集地，我从中学到了很多的知识。现在编译所以翻译出版各国学术名著为主，以反映国外学术界的思想和潮流，而这些著作全是英文，需要翻译成中文编印，所以我认为学英文很重要，这也是今后学习新知识的一种趋势。你的中文知识已经很扎实，我觉得如果有条件和机会，你可以去学点英语，这对你以后的人生道路可能会有所帮助。”

王会悟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沉思片刻后问道：“我自己对英语也是非常感兴趣的，只是哪所学校学英语比较好呢？并且我家里现在的经济状况你也是知道的，没有资助我再去读书的钱啊。”

“我在浙江省立第三中学（这所学校在湖州）的时候，记得湖州有所湖郡女校，听说是个教会学校，以教英语为主，挺有名气的，许多人都慕名去那里求学。虽然那里学费比较贵，但以你的国文底子和在嘉兴女子师范学校预科学习的经历，再加上你教书的实际经验，到那里可以一边读书一边教低年级学生中文，以工换读，生活开支也解决了。要不，你去湖郡女校试试吧。”

也许是因为两个人许久未见，又或许是因为两个人都具有新思想、新观念，有许多的问题需要交流和探讨，王会悟与沈雁冰聊了很久很久。也正是这次聊天，让王会悟一扫原本抑郁的心情，排解了心中的苦闷，逐渐明晰今后前进的方向和目标。她渴望汲取更多的新知识，使自己成为有理想、有抱负的新时代女性，为破除封建旧道德对女性的束缚，争取女性的自由独立而努力奋斗。她渴望走出乌镇偏隅，走向更为广阔、更有发展空间的地方。于是，王会悟决定去湖郡女校学习英语，再次走上外出求学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