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陌生人的鳗鱼饭
我第一次吃鳗鱼饭，那味道简直是糟糕透了，差点没吐出来。
切碎的鳗鱼丁和米饭拌在一起，扑鼻而来的是一股鱼腥味。屏着呼吸，咀嚼一口，湿乎乎的米饭黏在口腔里，口感有点像吞下一盒过期的金枪鱼罐头。扒上几口，我就放下了勺子。弃之。
我的好朋友英英是个标准的吃货，最近她迷上了日本料理，听我们中间的朋友说，她基本上把这座城市里的知名日料店都吃上了一遍。英英是个工作了十年的金融界白领，家境好像也不错，虽然也算是在城市里打工，但衣食无忧。吃吃喝喝就成了工作之外一项比较重要的事。我看着眼馋，但是听说日料很贵，尚不敢跟着英英去海吃海喝，只是每每听她说道鳗鱼饭，如何美味，如何入口即化，这才动了馋心，想品尝一番。54元一碗的鳗鱼饭，够我吃两次丰盛的麻辣烫，真是彻底的失望。
我把第一次吃鳗鱼饭的经历告诉Kevin，他摸摸我的头，笑着说：“你运气不好，吃的第一家鳗鱼饭不正宗，鳗鱼饭不是那样做的。明天你来我家。我给你做一份真正的鳗鱼饭。”
“嗯！”我满心雀跃的答应了。这是我们认识半年来，他第一次主动给我做饭吃。
我和Kevin不算是男女朋友，但是我很喜欢他，这种喜欢有点崇拜，他有我所向往的某些地方，对梦想的执着，体面的工作，多元文化的成长环境，名校学历，看起来还挺不错的性格。如果我们有点相似的话，我自认为的就是都爱笑。可他觉得我总爱傻笑。这样说让我有点不高兴。
Kevin以前离过婚，结婚五年后离的，现在也刚刚恢复单身两年多。他曾经明确的跟我说，刚离过婚，还不相信天长地久。希望我们在一起，不以结婚为目的，就是谈恋爱，在一起浪费时间也可以。这让我想到张爱玲小说《第一炉香》里，乔琪一边和薇龙缠绵，一边低声说着：“我不能答应你结婚，我也不能答应你爱，我只能答应你快乐。”他们说的话很像，而且Kevin和小说中的乔琪一样，都来自香港。
鳗鱼饭做好了。Kevin还买了青岛啤酒，这是他爱喝的。在开始之前，Kevin忽然说，日本人说鳗鱼可以壮阳，在浅草有著名鳗鱼店，吃完去风流，宵夜在吃马肉，因为他们相信马肉可以解毒。
我假装没听懂，只是称赞这道鳗鱼饭看起来才像英英发在朋友圈的。烤过的鳗鱼整齐的铺满在米饭上，洒上酱汁，用筷子捏起一小片，要很小心送入口中，软软的。既有鱼肉的香味，又有酱汁的功劳，简直是一种奢侈的味觉享受。在短暂的感受这种味觉刺激后，Kevin看我很享受，忍不住说到，鳗鱼在日本的做法有两种，分两派：“关西派”和“关东派”。关西派主要是由鳗鱼的腹部切开，将鳗鱼直接烤，特点在于油脂丰富；关东派则是背其道而另起之。由背部切开鳗鱼，先蒸后烤，特点就是入口即化。
“可是你做的这道鳗鱼饭，油脂又丰富，又入口即化，是把两者的精髓都get到了吗？”，我眨着眼睛，反问到。
“你把我夸成这样，是想让我多做鳗鱼饭给你吃吗？”，Kevin显然很乐意听到我这样夸赞他。
人生要贪图精彩，就别渴望长久。电影《罗马假日》，赫本和派克的情侣形象能成为荧幕经典，关键也在于其如流星般短暂的彼此爱慕。那是Kevin第一次给我做饭吃，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我和Kevin相处八个月零二十六天，分手了。准确的说是分开了。我们到底有没有谈过恋爱，这都算是一个无法立项的命题。在我看来，有那么一段时间，彼此都忠诚的认定对方为唯一的男女朋友，才算恋爱吧。Kevin一直在幕前工作，这样有吸引力的工作，不难招不到女生喜欢。所以，我也可能只是他想“快乐”的几个女生之一吧。
分开的那段时间，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哭，倒是想不到自己当时怎么会那么的讨好他。认识的那八个多月，我曾经有很多次在夜晚哭到不能自已，也有很多次，想把他狠狠骂一顿，这骂，也无非是对得不到相应的爱的一种怨恨。三十岁失恋，有的是体面，没有二十多岁时那么哗众取宠，失个恋似乎一定要全世界人知道。想到这一点，也不知该为自己高兴还是为这突如其来的领悟而知足。有时想想看，那么痛苦的一段苦恋，分开或许是对的呢。
后来，我换了工作，有了更好的收入，对吃吃喝喝这件事也比以前大方了一些。周末也不宅在家里了，叫上一两个朋友，去尝试不同的饭店，有口碑不错的日料店、清新爽口的越南河粉、精致小巧的港式小点心，环境不错的咖啡店也经常成为我的首选。美食填补了我的生活，给我带来了友情，我也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开朗一些。
我再也没有见到过Kevin。我知道他的工作，只要买一张票，我就可以在台上看到他的演出。可是我没有再买过。害怕见面，却不怕回忆。有时会让自己特意去他爱去的咖啡馆，去喝他喜欢的酒，去日料店点鳗鱼饭吃。会幻想和他见面时的种种情景。我们所在的这座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命运却从来没让我们遇见过。可能真的不是要走到一起的人。老人们都说，命中注定的姻缘是逃也逃不掉的。
Kevin以前和我说过，总担心自己活不到六十岁。因为他的爷爷和爸爸都是因为癌症去世，也都没到六十。他担心自己有这样的基因。想到这点，我也都免不了胸口如针扎般作痛。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好朋友，她说，或许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选择游戏感情，不想把这种基因遗传给下一代。我冷笑了两声，说，“他是个自私的人，倒不会这样想。”
或许，以后我们还会见面，上一次吃到的鳗鱼饭，如果我有要求，他还是会做给我吃。毕竟，他是个对女生很温暖的人。只是，那味道或许不一样了吧。我想象着，二十年以后，我爱上了别的男人，也有了孩子，Kevin和我约在在机场见面，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两人相对，很多话无从说起，但是知道今生今世已经不可能再一起生活了。那这最后一次见面是浪漫还是伤感？哈哈，可能这一个小时的见面，有四十五分钟我都在忙着喂孩子吃饭，然后就是叫孩子乖一点，不要乱跑。也有可能，我们在街头忽然相遇，当我们擦身而过，那短短一秒钟，明白什么都变了。一个转身，又继续往前走。在事过境迁以后，这感情就算曾经刻骨且铭心过，过去了，又改变什么呢？回首已是陌生人。
这就是人生吧。
想到这，微信公众号推送一条演出讯息，恰恰是Kevin所在的单位演出。他似乎在听到我心里的话。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回应吧。恋爱留给我们的，从来都不是那些精美的礼物，夜里缠绵的温存，而是你留在我身上，如同山川留给地形的，那些你对我的改变。
要努力工作，才能吃到更好吃的鳗鱼饭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