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上 旧日神迹
久提了海棠酥，一路拂玉花穿琼树，在日暮里一片灵鸟的啁啾声与暗红交织丝丝金芒的仙雾中来到了摇光楼。
陈文轩素来白天不正经，干完公务就四处搭讪天庭里的各种仙子，却常常在夜晚降临后偷偷就着摇光楼里照明用的夜明珠遍读其中的藏书——反正成为仙后，比起人有限的精力，他只消片刻的打坐恢复就可充满精力。他的朋友都知道，白天找他基本是找不到的，晚上去他的府里也是看不到影的，找他只能也只用在摇光楼里面守着就成了。
久仰头看着摇光楼正门上那宛如缀着星光的牌匾，上面“摇光楼”三个大字是用上古时的文字写成，笔画极为繁复却又不失美感。他忽又想起她那起伏吟哦如歌唱般的讲话腔调——与他在南方听到的缠绵软语却又不大相同，莫非那是古时的口音？
摇光楼总体成塔型，共九层，第九层是一个雕花精致的观景亭。白天登可观大半天庭的无边云海与点缀其间的天工楼阁，漫漫回廊在仙雾中时隐时现如龙如藤如虹；晚上登则是置身一片星海中，苍茫中便生出天地逆旅之感，不知来自何方，亦忘却要去往何处——不过这亭自然也不是谁都能登的。
久推门而入，便见高耸的紫檀木书架按八卦的位置摆放着，井然有序地靠着墙摆满了摇光楼的下八层。处理公务往往是在下两层，再往上平日便很少有谁去了。
久敛息感知着周围，然后足尖微一发力捻起御风诀便轻飘飘落到了第五层的丹漆楠木栏杆上——正在陈文轩俯首苦读的那个案边。
见陈文轩读得认真甚至没注意到他，久先开口道：“这摇光楼还给你发俸禄真是亏了。”说着，俯身将挂在自己小指上的海棠酥在陈文轩眼前一勾，便惹得那仙桃花眼跟着上移，书一合笑道：“哟，我道是我的哪位福神来了，原来是久兄。”
“得了吧，还福神？都快被你吃穷了，我今儿可是讨债来了。”久把海棠酥看似随意一撂，却恰好落在陈文轩案上的那颗夜明珠上，而那硕大如拳的夜明珠分毫未动。目光在他合上的书封面一扫，又是《上古神纪》，他还挺爱看这书的。
“怎么讨债？提前说好，本仙要钱没有要人一条。”陈文轩以扇遮脸，看上去还有几分娇羞。
“就要你这人了！”久可懂怎么治他这朋友，简而言之，迎“男”而上罢了。
果然，陈文轩立马一副惊恐的模样道，拉着自己衣襟捂住胸口道：“我可是喜欢女人的！你这流氓离本公子远点！”
“这么多藏书还不够你看？还有空看那么多人间的话本。”久无奈摇头道，从栏杆上跳下后在他的小案对面坐下。
陈文轩也拉了拉衣襟语气正经了些：“权当调剂嘛。有什么兄弟能帮上忙的？”
“想向你打听个仙……也许是神。”
“嗯，有何特征？”
久在脑海中回忆着她的形象，尽量挑与今天那事无关的特点说：“黑发白衣。”
“……这在天庭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更何况今年还流行这种简洁款。”
“眼睛很美，望过来像……凝固的月光。咳。”说到最后久忍不住脸颊微红，不太好意思起来。
“哟，听起来还是个女仙？还凝固的月光，噫——啧啧啧。有点意思，继续。”陈文轩一听有自己朋友的八卦，坐得都更直了些。
“她的法器是一面小镜子。”久觉得不需如何回忆，她的形象便跃到自己眼前了。
“小镜子？多小？”陈文轩眼睛一亮，似乎已经了然了。
久伸出自己的右手握成拳：“差不多就这么大，两侧还有很长的流苏，背面似乎是莲花的纹饰”。
陈文轩一时不语，扇子摇了摇又合起在桌上敲了起来：“我知道的用镜子做法器的女仙确实有，不过她们的镜却并不是你说的那般。莫非是什么新晋的仙子我还没见过？还有什么别的特征吗？”
久却摇了摇头：“没了。”再说却很容易与今天凤鸣苑的事挂上钩了。
“没了？”陈文轩一愣，随即语气严肃地教育自己的朋友：“久兄，你这样是不行的。且不说那身衣着的女仙在天庭中实在一抓一把，那目光你瞅着如月光我瞄着说不定却是如火焰呢？这我可没法帮你找。而且你记女人记的也太简洁了点，啧，让我教你，那位的胸如何？大致什么形状……”
“啊？停停，咳咳，没、没注意……”久白皙的脸一下红了起来，尤其是耳垂，在夜明珠的光芒下如有晚霞弥散。
陈文轩一下子大笑起来，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朋友这么羞涩的样子，值了值了。
“唔，这样吧，我给你看几幅女仙的画，测测你觉得哪种风格好看。”陈文轩起身便下楼。信手拍着楼梯栏杆上每隔五阶便嵌着的一颗大如鹅卵的夜明珠——这些若在人间，每颗都是价值连城的。
“啊？这跟我要找的有关系？”久一愣，不过也立刻跟上。
“你说的我一时想不起来，法器又不会一直摆在明面上，不好按那个找。我给你看几幅不同的美人了解下你的眼光，以后要是遇到了我帮你留意点。”
久略一思索：“有理，多谢文轩兄了。”
“哎~客气客气。”陈文轩举起折扇，“唰”一声打开，装模作样地扇了扇又摇了摇，边走边向久介绍道：“三楼是藏诸仙神画像的，凡是有进出天界资格的在这里应该都有画像。”
“都有吗？”
“应该都有。没有的话可是大问题了哈哈哈哈。哎久兄待会可千万不要乱碰。这里平日封锁严密千金万金也进不得的。万一被别的仙发现了可不好。”说着，用合拢只外露两折的折扇推开了三楼西北方的一道暗墙。看着由墙上凭空出现的暗门，久微微一怔，没有想到这里竟还有个他未曾发现的空间。
“看来我带这几盒海棠酥可比千金万金还珍贵了。”久回神后也笑了笑，然后道：“还请文轩兄放心，没有你的指示小仙一定不敢乱碰。”
“哎~这小仙明理，改日可以提拔提拔。”陈文轩笑应道，手中折扇摇得欢快，先迈入门内。
门后是一片漆黑偌大的空间，空中悬浮着无数看似静止却也在缓慢移动的亮点，宛如星海，照亮了整间暗室。只是一些亮点之间还有连线，昭示了它们不是真正的星星。放眼望去还有成百上千的画像卷起来浮在空中，不过排列十分整齐，宛如一堵堵镂空的墙，不知是按何种方法排列的。
久低头看去，发现明明踏上去是实地的质感，却看不到“地面”的存在，在“地下”也有无数那样的“星”存在——宛如置身天空，遨游星海。
“这是神宥前辈当年亲手建的一个空间，后来被筮前辈补充了这个星海。它既是结界，也是幻境，也是真正的空间。”陈文轩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敬畏。“跟紧我，没有指引，很容易迷失在这星海里的。”
“好。”久应道，跟上了不时低头看眼折扇的陈文轩的步伐。
“说起来，筮前辈我久仰其名，神宥却是未曾听过，不知是何方大能竟能创造出一个如此隐蔽的空间？”
“呵，”陈文轩却是讥讽地笑了下：“神宥是谁？那可是与神晏一起造出整个天庭的神明！如今却被那些新登的小仙们称为上古三废……”
“造出天庭？！”久惊异不已：“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不然天空生来就有这么一块地让我们在上面蹦跶吗？”陈文轩的语气愈发澎湃起来，“当年便是神宥和神晏在神庭成立之时，应神首曦之邀建出了这里。神宥主管空间，造出了可供建亭台楼阁的、悬浮天空与外界完全隔绝的一个巨大结界，而神晏前辈主管时间，让这个巨大结界内的时间独立运行。如此才有了所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说法。”
久一时无言，被深深震撼。
“不过他们都很低调，并不让声张这些是他们所造，要不是我能看摇星楼所藏的《上古神纪》我也不知道这些事。上古的那些神明啊……创空改时造物掌运，无所不能。天地万物，时空光声皆是他们的力量……可惜如今随着天地灵力的衰微都消沉了。”陈文轩一声深深叹息。突然急拐了个弯，绕过一堵画墙：“说得入迷差点走错了哈哈哈……”
久疾步跟上后又放缓了步子，边走边思考，然后问道：“说来我一直不太懂，那些神明那么强大，天地灵力衰微怎么会影响到他们的呢？”
“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天地灵力所凝结。天地灵力是他们的生命之源，连他们所造的万物最初也都是直接以天地灵力为养分的。就像凤鸣苑的那棵浮空的梧桐一样，根本不是从大地上吸取力量生长的……哦对了，你应该没见过，我也就在书上见过。”
‘我见过，就在今天。’久在心中暗道，不过表面上只低调地“嗯”了一声又点了点头。
只听陈文轩继续感慨：“后来天地灵力衰微，那些被造的物却是反应最为敏感，有意无意便开始扎根大地，从不洁的大地上汲取力量……真是低劣，呵。”
这个评价让久有些不大舒服，不过感觉不过好友的无心之言便也不在意，只岔开话题问道：“常听人说上古三废，其中两神已经知道了，不知那第三神是谁？”
“神昀，也是他们中唯一还活着的。主掌气运。”
“唯一？”
“嗯，另两位神明都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