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宋宣公兄弟情深引发的祸乱
郑庄公和太叔段之间的兄弟冲突可谓简单直接,而宋国的兄弟阋墙则是不同的版本、宋国是商朝灭亡以后,周朝册封商朝遗民而形成的诸侯国、宋国的始封国君是微子启,因为他是殷商遗民,所以位列公爵,这是五等爵位(公、侯、伯、子、男)中的最高等级、进入春秋时期,宋国的国君是宋武公,接着是宋宣公、宋宣公在去世之前想传位给弟弟,他的理由是,在弟弟与儿子之间,自己更爱弟弟而不是儿子,而且弟弟的才能胜过儿子、其实,对商朝人而言,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因为弟弟继承哥哥之位已是商朝中晚期的主流,尽管历史已经前行了数百年,但殷商逸民仍对此习以为常,宋宣公就这样传位给了弟弟宋穆公。
宋穆公在去世之前又想把位置再传回给宋宣公的儿子与夷,大臣明确表示反对,理由是大家拥戴宋穆公的儿子冯、甚至与夷也不赞成这样做,理由是当初先君传位给弟弟而不是儿子,考虑的正是贤能与否;现在若再把位置传回来,不等于证明先君做错了吗?要是自己足以继承国君之位的话,还需要那么折腾吗?宋穆公的解释是,先君传位给自己,只是让自己做摄政王,将来还是要把这个位置传回去的、而且,先君有不传儿子而传弟弟的美德,自己有义务把这种美德发扬光大、这样,宋穆公传位给了侄子与夷,即宋殇公、然而,并不是所有人对权力都这么洒脱,宋殇公继位以后,宋穆公的儿子冯,亦即宋殇公的堂兄弟,发动政变杀了宋殇公,自己登上了国君之位,即宋庄公。
这个故事的人物关系较为混乱,两代、四位国君之间,既有父子,也有兄弟(包括堂兄弟),他们在国君之位的传承问题上发生了错综复杂的纠结、宋宣公和宋穆公的确兄弟情深,宋宣公传位给弟弟,而弟弟为了报答哥哥的恩德,又把位置传回了侄子、只是上一代的风范完全没有传到下一代,剧情的发展急转直下,最终从上一代的兄弟情深演变成了下一代的兄弟阋墙。
关于这个故事,《春秋》三传的记载很不一样,尤其是《左传》和《公羊传》,他们的观点几乎完全对立、《左传》对宋宣公大唱赞歌,赞许他是仁义之人,而且有识人之明,把国君之位传给弟弟,最终又回到了自己儿子手中,这里所表达的是对宋宣公让位行为的尊敬之意、《公羊传》恰恰相反,把宋国祸乱的根蒂归结为宋宣公让位,换句话说,宋庄公杀宋殇公,起因可以追溯到宋宣公让位、要是宋宣公直接传位给宋殇公,可能就不会开启宋庄公的弑君之心、因为宋宣公传位给弟弟宋穆公,宋穆公又传位给侄子宋殇公,那么宋穆公的儿子便会觉得,他的父亲也当过国君,自己当然有继承国君之位的合法性、既然两人的合法性相当,那么你能当,为什么我不能当?!从这一点来说,让位无疑具有崇高的道德感,但它所引发的结果未必全然符合正义,例如让那些原本不具备继位合法性的人获得了超出常规的资格,从而助长了他们内心的欲望。
不得不说的是,宋国在周朝诸侯国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包括后面会讲到的一些宋国国君,他们的许多行为,可能会让我们觉得费解、这是因为他们是商朝遗民,周朝的制度与商朝已然大不相同,他们是旧人,却处在了新时代、例如兄终弟及是商朝中后期的基本政治制度,而周朝完全摒弃了这项制度,转而采用嫡长子继承制,亦即父子相传成为权力交替最主要的方式、《左传》是从个人品性上赞扬宋宣公,这也有一定的道理、因为权力欲是最大的欲望,一个人能放弃权力(让位意味着宋宣公一系的人放弃了最高权力),这是很不容易的、从这一点来说,宋宣公确实有值得赞许之处、《公羊传》则是从国家大义的角度看待这件事,故而强调君子应当大居正、什么是大居正?就是君子应该遵从最基本的政治制度,即周朝所确立的父子相传、如果宋宣公直接传位给儿子,其他人就不会有觊觎的希望、因此,《公羊传》的意思是,应把国家制度摆在首要位置,必须坚持基本的政治制度毫不动摇,即使个人的品性再好,也不能动摇国家制度;若是对国家制度有害,再好的品性也是微不足道的。
《公羊传》的观点,让我们联想到私德与公德的问题、对领导人而言,私德固然重要,因为凡事都本于人心,始于初心,但更重要的是,应当遵从国家制度,不敢越公共规则的雷池一步,更不能以私乱公,否则只会带来无穷危害、可以说,《左传》和《公羊传》的角度完全不同,《公羊传》的姿态可能更高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