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灯如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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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传家宝

“如果你还是下不了决心,我尊重你的选择。”青岚仍旧平静,没有一丝要胁迫我的意思:“只是如果你想要验证我所言之真假,你可以带上这面具。”

“这面具……是谁?”

隐竹将面具抚平,戴在了脸上。公主赫然出现在了我眼前,那柳叶眉含露目,还有眉间一点花,全与真主如出一辙。

“每日许沉渊下朝,公主都会在宫门口等着他。”

然后隐竹摘下面具,放在了我面前。青岚捡起地上的绣球,递到了我手中。他还拿出一个竹筒,我晃了晃,里面便咔哒咔哒响。

“如果要见我,就点燃里面的焰火。我看到了,就会来找你。”

说完他便走了,留下了隐竹。隐竹站在我旁边,一言不发。

“隐竹。”

“嗯。”

“你坐下吧,你总是站着,不累吗?”

“不累。”

然后她替我掖好被角,又给我换了毛巾。她的手很柔软,但指尖上分明都是老茧。

“青岚说的都是真的吗?”

隐竹沉默了一下,指了指我面前的人皮面具。

“若是姑娘心有疑虑,可以带上这张面具。待姑娘身体好些了,亲自验证便是。”

“可是……”

“隐竹会保护姑娘。”

我笑笑。

“我不是担心自己,我只是想,如果青岚说的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一切自有定数,姑娘随心便是。”

我拿过那人皮面具,软软的一层,细腻的触感,让我不知所措。

“随心吗?”

隐竹没有再回答,只是默默地把一切都伪装成她从未来过的模样。人皮面具被她装进怀里,而后她便又跃上了房梁,隐匿在黑暗之中。不过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了许沉渊的脚步声。我闭上眼,提前把自己在赤裸的阳光之下藏了起来。

季夏知道我醒了,一下扑了过来,豆大的眼泪扑簌簌地掉。老夫人手里还拿着一身厚衣服,在后面也偷偷抹眼泪。许沉渊关上门,走到我面前,给我倒上了热茶。

“姐姐!”

我伸出手,摸到了季夏热乎乎的脸蛋。

“去把衣服穿上,不然又要生病。”

季夏乖乖走到老夫人那穿上了衣服,回到我身边,又抢过许沉渊手里的茶,固执地要喂我喝。我不忍驳了她一片好心,艰难地坐起来任有些烫口的茶滚入喉。我打了个冷战,许沉渊立刻脱下外套,又往被子上叠了一层。

“季夏,让你嫂嫂躺下,不然后背着风,风寒更严重。”

许沉渊扶着我躺下,季夏则在一边乖乖地捧着热茶。

“我给你捂着,茶就不会冷了!”

我忽然很想笑。

笑季夏的天真烂漫。

我抓住了许沉渊的手,用力把他的手拉到了被子里。我还是昏昏沉沉,但我却不知哪儿来的精神,一双眼睛直盯着他看。

我感觉得到,我的身体在发热——我的神术还在,完全可以催眠许沉渊,让他将一切都坦白。

但我还是没有。我不愿去试探他,更愿意直面血淋淋的现实。他低头看着我,温柔眼波流转,清澈的眸子里却盛满了大漠孤烟。

……

回了将军府,我还是只能躺在床上。已经开春,老夫人却命人拿来了炉子,把屋子里哄得暖暖的。

香座上空空如也,是因为老夫人知道我不喜欢闻香,索性都给我撤了。

我的身体里还是寒意阵阵,令人作呕的河水好像还停留在我的鼻腔。院子里欢声笑语不断,而我裹紧了被子,缩在床上一角。日头轮转,光影错落。

傍晚之时,老夫人给我端来了热腾腾的饭,我连忙想起身,她却把饭放下,然后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嗯……”

“要尝尝我做的酥子吗?知道你喜欢青稞,我特意叫人去买了点,学着你的手法做了做,不知道好不好吃。”

说实话我现在口干舌燥,对酥子没有半分胃口。

“瞧我这记性,你病还没好,怎么让你吃这么干的东西。来,喝口粥。”

我勉强喝了几口,老夫人也看出我没食欲,便不再勉强我。她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摸了摸我的额头。

“好多了,估计再休养几天就痊愈了。”

“嗯。”

说完,她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的镯子。那镯子在光下丝毫不起眼,看起来有了很久的年岁。

“这镯子给你。”

“为什么突然给我这个呢?”

老夫人笑,眼角的皱纹温柔而慈爱。

“这个呀,是老许家的传家宝,传了十三代,代代儿媳妇儿都收的好好的呢。”

“这、这太贵重了……”

“贵重什么呀,你就是拿它去当铺都当不了几个钱呢。拿着吧,这是老许给你的。”

“老将军给我的?”

“你救了季夏,就是我们许家的恩人。这老头子之前还处处给你找不痛快,今儿可算是头一次愧疚了。哪儿像我,慧眼识珠,一看你就是我家的好儿媳妇。”

我接过那镯子,细细地抚过它每一寸纹刻,心里抑制不住地喜悦,好像只要有这个镯子,我就一定能成为许家的儿媳妇,一定。

但我清楚,它,十有八九不会属于我。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它现在在我手里。老将军、老夫人、季夏,都认可我,就是公主有一日来抢,我不给就是了。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把它戴在了手上。老夫人看得心里开心,更笑弯了眼。季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来了,坐在我床边给我搅拌着闻起来就苦涩的药。她的脸庞一如既往的天真,想来是对水底的事毫不知情。镯子戴在我的手腕上,碰到我的骨头有些轻微的疼痛。但我还是欢喜的,甚至在这一刻,我忘了那张人皮面具,忘了青岚说过的话,打消了把公主视作仇敌的念头。

可是当老夫人和季夏离开,屋子里又只剩了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只感觉自己很可笑。许沉渊不知去了哪里,听说他也知晓了水底的事,想来应该是去找青岚问个清楚了吧。

“隐竹。”

隐竹从房梁上落了下来,站在我面前,低着头。

“姑娘有何吩咐。”

“你刚才应该都听到我们说的话了,明天的伪装,你没有问题的吧?”

“绝无纰漏。”

我一直相信隐竹,便放下心来,拿起了枕头底下压着的人皮面具。我锁上门,点起烛灯,坐在梳妆镜前,等着隐竹教我如何戴上这张陌生的脸。不过片刻,我再抬起头时,镜子里就是那张绝美的脸。而我回过头,看到我自己,静静地站在我身后。

“如果老夫人问到你不知道的问题,你只管应过去就好了。”

“隐竹有分寸,姑娘放心。青岚少爷已经在宫门附近备好了房间,姑娘还请动身。”

我应声,任隐竹打开后窗,抱着我一跃而起,飞出了将军府。

夜色迷蒙,冰凉的夜风吹得我瑟瑟发抖。我看到朦胧的迷雾笼罩了整个天京城,耳畔的叫卖声、喧闹声、琴瑟声,悉数化成了嗡鸣。

这就是天京吗?混乱不堪。

我冷笑一声,当晚便在房间里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听青岚说,公主吃了他派人送过去的东西后开始嗜睡,至少明天,她会悄无声息地被我代替。而明天,我将以公主的身份,和许沉渊相见。

夜深了,宫内的钟声凄凉庄重,像在宣告什么不知名的死亡。

也不知道明天许沉渊会不会认出我床上的隐竹呢?

……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我便打开了窗子。各路大臣全都到了宫门口,等着看门侍卫大开宫门。他们有的被冻得不轻,可宫门口竟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只能看到他们呼吸之中吐出的雾气。

自然,我也看到了许沉渊。他一身官服,在队伍的最前方傲然挺立,好像所有的寒冷都与他无关。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我看到了上次那个嘴边有着大黑痣的中年男人。高高的官帽好像要冲到天上去,仅看他的轮廓,便能察觉到令人不悦的气息。

当然,还有一种遮不住的沉稳老成之气。

钟声响起,宫门大开,许沉渊的身影只一瞬便消失在了我眼前。我关上窗,坐在梳妆镜前开始打扮自己。我的面前放着两只发钗,都是与公主一样的——青岚说,皆是许沉渊送的。我看那两只精巧绝伦的发钗,心里不禁冷笑。

那绣球被我死死地捏在了手里。我浑身僵直地坐在梳妆镜前,一直到日头高升,到钟声响起,宫门再次大开。

百官走下洁白阶梯,而后纷纷散去。我看到许沉渊停留在宫门口,不再前进。

那一刻我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

他在等我。我知道。

我提了裙摆,走出了房间。青岚冲我笑了笑,目送着我离开。而我下楼的一步步都走的极其缓慢,因为我实在不想见到,他看到我时那喜悦的表情。

当我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显然很开心,自然而然地就牵过了我的手,把我护在道路内侧。我低下头,下意识地不想让他识破我的伪装。他却将我的垂头当成了欲迎还拒的把戏,也低下头,在我唇角印下一吻。

“清乐,我等了你很久。”

我抱了抱他,算是道歉,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示意自己不舒服,不能说话。

“生病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笑笑,他却将我的手握得更紧,然后把我故意没有戴好的簪子插进发间。

“嗓子不舒服吗?”

我点头。

“那不如还去上次那一家茶馆?他家老板做的冰糖雪梨很好喝。”

不容我有任何意见,他便拉着我掉头走。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红色的高墙。他走的很慢,显然是不愿轻易放走这段独处的时光。我看着他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脸,心中宛若万花盛放的春天。

尽管我知道,这份时光并不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