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布鲁诺·鲍威尔的反批评依据的是什么材料
在前面几章叙述《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写作过程和发表情况的时候,我们曾指出,马克思、恩格斯最先对《维干德季刊》第3期上布鲁诺·鲍威尔的文章做出回应的是他们后来刊登在《社会明镜》第2卷第7期上的一篇题为《对布·鲍威尔反批评的回答》的短评,《德意志意识形态》通行本所收批判布鲁诺·鲍威尔的部分(《圣布鲁诺》)并不能替代这一短评的内容,所以我们把它作为马克思了断与布鲁诺·鲍威尔关系的组成部分首先进行解读和分析。
这篇一开头就标明写于“布鲁塞尔,(1845年)11月20日”的短评,对布鲁诺·鲍威尔所写的《评路德维希·费尔巴哈》一文中涉及《神圣家族》的有关论述的反驳,主要集中在揭露其所引证的材料的不实上。
从马克思、恩格斯首度合作完成的《神圣家族》于1845年2月问世,到同年10月出版的《维干德季刊》第3期上布鲁诺·鲍威尔做出回应,这期间只有5月出版的《威斯特伐里亚汽船》月刊上匿名发表的一篇评论和6月出版的《维干德季刊》第2期上古·尤利乌斯所写的《看得见的教派与看不见的教派之争或批判对批判的批判所作的批判》等站在第三者立场上评论争论双方观点的文章涉及《神圣家族》。也就是说,在这长达大半年的时间里,马克思、恩格斯的书并没有引起作为他们直接批评对象的布鲁诺·鲍威尔等人对自己原有观点明确的甚至是些许的反思,“批判家过去如何工作而且现在还如何工作”。因此,在《维干德季刊》第3期上布鲁诺·鲍威尔会声称恩格斯和马克思对他不理解,“极其天真地重弹他那些自命不凡的早已变成毫无价值的空话的老调”,特别是认为《神圣家族》中的论述表明马克思、恩格斯不明白他提出的诸如“批判的无尽的斗争和胜利,破坏和建设”,批判是“历史的唯一动力”,“只有批判家才摧毁了整个宗教和具有各种表现的国家”等警句和论断的真正含义。马克思、恩格斯把更为深刻的思想分析留在后面论述,在这篇短评中集中指出,布鲁诺·鲍威尔回答的症结在于他“不以恩格斯和马克思的著作,而以《威斯特伐里亚汽船》(5月号第208页及以下各页)所载的对这本书的平庸而混乱的评论作为他感叹和引证的对象”[1]。这使得他的回应不仅“结结巴巴”,而且相当荒唐。
具体说来,布鲁诺·鲍威尔的做法是先把《威斯特伐里亚汽船》评论员编造的东西抄下来,把它们作为《神圣家族》中的主要思想,“强加于恩格斯和马克思”,然后据此做出自己的评论和回应。而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威斯特伐里亚汽船》评论员的文章只是“浮皮潦草地给他评论的书作了一个可笑的、直接同这本书相矛盾的概括”[2]。这表明,布鲁诺·鲍威尔用以反批评的基础和依据本身就是错误的、不属实的。
马克思、恩格斯“逐字逐句”比较了三组材料。
第一组材料指出,《威斯特伐里亚汽船》评论员用极为简单的语言概括了《神圣家族》对布鲁诺·鲍威尔的指责,涉及他对犹太人问题和政治解放问题的态度,对法国大革命、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评论,对黑格尔、费尔巴哈等人思想的理解,以及“对法国革命、唯物主义和社会主义进行批判斗争的结果和趋向”所进行的论述,等等,但这些概括都曲解了马克思、恩格斯本人的原始思想。比如,认为为了消灭犹太人,布鲁诺·鲍威尔把马克思等人变成“神学家”,还认为布鲁诺·鲍威尔把政治解放的问题变成了人类解放的问题;为了消除黑格尔思想的影响,他又用作为其学生的老年黑格尔派重要成员的辛利克斯的思想解释黑格尔;“为了摆脱法国革命、共产主义、费尔巴哈”这些世俗事件、事物和思想,布鲁诺·鲍威尔一再申讨和指责群众;为了赞美精神,就把群众钉在十字架上,还认为真正的精神就是布鲁诺·鲍威尔自己的批判,就是绝对观念在其身上的真实体现;等等。马克思、恩格斯详细地一一列出他们在《神圣家族》中论述这些问题的出处,对比之后就可以看出:“威斯特伐里亚的评论员给这些论述作了一个完全歪曲的、荒唐可笑的、纯粹臆想的概括。”而布鲁诺·鲍威尔对此全然没有判断,于是在回应文章中“一整段从《威斯特伐里亚汽船》上逐字逐句抄来了”这些“在《神圣家族》中根本找不到的话”,用“建设和破坏”的巧妙手法强加于原著。[3]
第二组材料谈到的是在《神圣家族》中曾有一节内容专门论及布鲁诺·鲍威尔的“自我申辩”[4],《威斯特伐里亚汽船》评论员说布鲁诺·鲍威尔打算用庸俗的自我礼赞来证明,凡是在他过去受群众的偏见束缚的地方,这种束缚都只不过是批判所必需的外表,而且他还明确指出,对布鲁诺·鲍威尔的这种说法,马克思答应写“烦琐的论文《为什么正是必须由布鲁诺·鲍威尔先生来证明圣母马利亚怀了孕》来予以回答”。循此,布鲁诺·鲍威尔在回应文章中就相信马克思是愿写此文“来回答这种‘庸俗的自我礼赞’”[5]的。但是,只要查阅一下《神圣家族》中的那一节,就会发现“在那里烦琐的论文连影子都没有,因此根本谈不上象威斯特伐里亚的评论员所臆想的那样,用它去回答布鲁诺·鲍威尔的”,而布鲁诺·鲍威尔却把这些当作《神圣家族》中的论述抄下来,甚至把有些话加上了引号。实际上,这一论文是在另外一节中而且是在联系到别的问题时才提到的。[6]《威斯特伐里亚汽船》评论员和布鲁诺·鲍威尔没有认真阅读原文就妄下判断,完全是对原文语境和意思的歪曲。
第三组材料引述了《威斯特伐里亚汽船》评论员的话,他说:“世界历史性的戏剧不需要许多技巧就变成了最滑稽的喜剧。”布鲁诺·鲍威尔在回应文章中也沿用这一表述,认为:“这些东西〈指布鲁诺·鲍威尔从《威斯特伐里亚汽船》摘抄下来并强加于《神圣家庭》的作者的那些引证〉当然驳得布鲁诺·鲍威尔哑口无言,并使批判恢复了理智。相反,马克思却为我们演了一出戏。他自己最后扮演了滑稽的喜剧演员。”[7]如果说上述两组材料是布鲁诺·鲍威尔引证《威斯特伐里亚汽船》评论员对《神圣家族》的错误概括和指认作为其立论的依据的话,那么这里他是转换甚至直接移植、照搬评论员的说法来对马克思进行判决了。
本来,原处于同一阵营中的人们,后来在理论观点、政治倾向等方面出现意见不一致的情形,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论敌之间的批评和反批评亦属正常现象,但据以批评和反批评的材料却应当是从对象的文本本身来的,而不能依据第三者的转述和概括,更不能是错误的或荒谬的转述和概括。上面三组材料表明,尽管回应《神圣家族》的批评本来是布鲁诺·鲍威尔正当的权利,但他却征引了别人对《神圣家族》的概括来陈述《神圣家族》的观点,这就使得他的反批评很难服人,甚至有些荒诞了。所以,马克思、恩格斯讥讽说,他“乞灵于玩得最拙劣的把戏和最可怜的魔术,却最终证实了恩格斯和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给他作的死刑判决”[8]。
注释
[1]马克思,恩格斯.对布·鲍威尔反批评的回答//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364.
[2]同①365.
[3]马克思,恩格斯.对布·鲍威尔反批评的回答//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365-366.
[4]即《神圣家族》第六章第三节中的《(a)绝对批判的自我辩护。它的“政治的”过去》(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127-13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第517页《注释》第192标注的页码稍有误差。
[5]同①366.
[6]即在《神圣家族》第六章第三节中的《(b)犹太人问题,第三号》中马克思、恩格斯写道:“如果绝对的批判要坚持自己的要求,那我们就准备写一篇烦琐的短论来阐明下面的‘现代问题’。”(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138)
[7]同①367.〈 〉里的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加的。
[8]马克思,恩格斯.对布·鲍威尔反批评的回答//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3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