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面对感性时的尴尬和幻觉
最值得注意的还有布鲁诺·鲍威尔敌视感性的态度。
布鲁诺·鲍威尔反对费尔巴哈的感性的论战,透彻地表明他主观上是多么看轻现实、当下的生活,“如何清心寡欲,涤除尘念”。他不是由于承认感性的存在而反对费尔巴哈的,而是因为费尔巴哈力图离开制约和支配现实的精神、观念,“想跳出意识形态”来观照世界,专注于感性,这在他看来“乃是一种罪恶”。布鲁诺·鲍威尔对“感性”做了最庸俗的理解,在他那里感性不是被视为普通人安身立命、寻求自己生存和发展途径的现实生活,而是被仅仅解释为“色欲、肉欲和傲慢”这些在纯粹、高尚的精神看来“乃是令人惊心与作呕之事”!具体说来就是当时社会存在着的诸如通奸、奸淫、污秽、淫乱、偶像崇拜、迷惑、敌视、争吵、嫉妒、愤怒、纠纷、不睦、成群结党、仇恨、谋杀、酗酒、饕餮等丑恶现象。布鲁诺·鲍威尔斥责沉湎于感性的人不懂得肉欲之念就意味着精神的死亡和动荡,认为真正的精神生活才表征着人的生命与和平。因为一切肉欲的东西都是从尘世产生的,干这类事情的人敌视甚至无视精神,肆无忌惮地挥霍所得,饱食终日以自肥。他们是无雨之云,随风飘荡;他们是光秃秃的树,不结果实;他们是汹涌澎湃的海浪,缘于自己的耻辱而内心永难平静;他们是过眼流星,注定要永远湮没于黑暗之中。这种成为肉欲的奴隶的人最终必然会感到痛苦,因为他们走了像《圣经·创世记》中因嫉妒弑杀其弟而受到惩罚的该隐那样不可宽恕的犯罪的道路。总之,“‘感性’——可恶的东西!”布鲁诺·鲍威尔鄙弃它,甚至不禁要为它唱起“终结之歌和歌之终结”。以这样的观点看来,重视感性的费尔巴哈无疑就成为那些自命不凡、荒淫无度、好色甚于批判的人的首领了,实在应当将其摒于门外,使之与恶犬、妖术者、通奸者和杀人犯为伍,受到永久的诅咒。
然而,姑且按照布鲁诺·鲍威尔极度偏狭的理解,感性是那样一种存在,可作为人世间的人哪个能离开感性呢?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因此,布鲁诺·鲍威尔也不得不心虚地说:“好像我的我也没有这种确定的、和其他一切性比起来是唯一的性以及这些特定的唯一的性器官似的!”尽管“感性像吸血鬼吸尽人的生命中的全部脑髓和血液一样”,但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铁门槛”。这样,自命为“最高的圣者也不是纯洁的”,“纯洁”的人也总会在他犯罪的地方露出马脚!马克思、恩格斯形象化地描述出一幅布鲁诺·鲍威尔受到感性的“诱惑”而无所适从、前功尽弃的图景:当布鲁诺·鲍威尔午夜在孤寂的斗室中纠缠在“实体”上的时候,异教徒费尔巴哈的诱人的著作却勾引起他对女人和女性美的思念。突然他的目光昏暗起来,纯粹的自我意识被玷污了,该死的情欲的幻想用淫猥的形象挑逗得布鲁诺·鲍威尔神魂颠倒。他颠踬,跌倒,忘却了他就是那种“以自己的力量联结世界、解放世界并支配世界”的精神权威和化身,忘却了他幻想的这些产物就是“产生于他的精神的精神”;他丧失了任何“自我意识”,如痴如醉、吞吞吐吐地唱着歌颂女人的“娇弱、轻盈、温柔”之美的赞歌,歌颂女人的“圆润丰满的肢体”和“颤抖的、飘荡的、炽热的、狂暴的、作咝咝声的、波浪式的身材”,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当然,把精神观念看得至高无上的布鲁诺·鲍威尔最终是会找到解脱之道的,这就是自我安慰说:“颤抖的、飘荡的、波浪式的身材”在眼前晃动,但“我”可以做到任何一只眼睛都没有看见过、任何一只耳朵都没有听见。曾经一度波动的心绪和灵魂这时也会逐渐安静下来,对于叛乱的肉体,精神很快就会占上风,并会在横溢沸腾的情欲面前立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铁门槛”,情欲“碰到它”立刻就会“头破血流”。
当然,不管面对感性时是多么尴尬,布鲁诺·鲍威尔最终还是遵循上述对感性与精神的不同态度,在哲学上区分出唯物主义和人道主义来。在他看来,人道主义的意旨就在于“思考”和“建立精神世界”,而“唯物主义者只承认当前现实的东西,即物质”。按此标准,费尔巴哈哲学可以说是被人道主义“既鼓舞又败坏”了的唯物主义,也就是忍受不住尘世以及尘世的存在但想化为精神而升天的唯物主义,这样一种哲学实际上最终既不能思考也不能建立精神世界,所以布鲁诺·鲍威尔把费尔巴哈界定为“一个被唯物主义所累的人道主义者”。
这里需要指出,物质、实体概念与物质、实体的具体形态是有区别的,最初存在的是“现实的东西”,也就是物质、实体的具体形态,它们是自在的;而这时物质、实体概念则是隐蔽的,它需要在物质、实体的具体形态“积极地展示自己并实现自己的多样性”的时候,才被抽象出来。然而布鲁诺·鲍威尔颠倒了这一过程和次序,他认为最初存在着的就是物质、实体这些概念、这些抽象、这些观念,往下这些观念要在现实的自然中展现自己、实现自我。显然,这同关于具有创造力的范畴预先存在的黑格尔理论是一脉相承的,其实质是错误地把关于物质、实体的哲学词句当作哲学世界观的真实的核心和内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