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利用字迹特徵對竹簡進行辨僞
通過科學發掘出土的竹簡是無需進行辨僞的,不過近幾十年來,由於戰國竹簡古書不斷發現,簡帛學研究不斷升温,流傳市面的竹簡數量越來越多,對市面流傳竹簡的辨僞成爲關鍵的一步。首先要證實竹簡的真實性,這樣纔可以有效地對竹簡所載的文字内容進行研究,不然對此展開的一切工作都是徒勞的。漢代古文與今文相争就涉及對“古文”竹簡真實性的討論。隨着學術研究的進步和科學技術的發展,加之出土材料日益增多,現代條件下鑒别竹簡的真僞要比古人方便得多。
胡平生針對辨别僞簡總結了四項原則,即“文字、文法與文理”、“材質與形制”、“書法與書風”、“來路與出處”。其中“文字、文法與文理”是針對簡牘帛書内容的;“材質與形制”是對書寫載體的物理屬性的研究;“來路與出處”是針對簡牘出土地的分析;“書法與書風”不僅是從書法角度對真僞簡進行研究,更重要的是利用字迹特徵來對其進行判斷。
我們對戰國簡帛字迹的研究就是對它們的書寫特徵進行分析認識的過程,在大量的比較分析後,對戰國簡帛字迹的書寫形式有一定瞭解,對當時人書寫的文字風格、文字寫法有一定認識,然後從中找出規律。如上博簡就是馬承源在未見到實物,僅就張光裕摹本進行研究、推斷的情況下進行的收購,由此也足見馬承源的見識與魄力。當然,這也是因爲之前郭店簡的公佈爲人們對戰國竹簡的認識開闢了新的視野,纔使得學者們能夠重視這些竹簡的價值。清華簡也是先經古文字學、古文獻學、考古學等專家進行文字内容方面的鑒定後,再由文物保護方面的專家進行竹簡的物理化學方面的鑒定。最先對竹簡鑒定的依據主要是竹簡形制、竹簡字迹特徵等方面,在此基礎上,再由文物保護方面的專家對竹簡的飽水量、侵蝕程度等物理屬性進行檢驗。
瞭解戰國簡帛的“材質與形制”對簡帛進行辨僞是十分重要的。我們在本文第二章裏對戰國秦漢簡帛的書寫工具及書寫材料做過簡單介紹,如先秦簡牘帛書用墨多不成挺等特性決定了當時墨中應不含膠質等材料。有文物保護專家就曾提出“可以對書寫用墨用技術手段進行鑒定,但簡牘文獻所含文字信息特别重要,對墨用技術手段進行結構分析,進而通過對比弄清楚墨的年代,從而弄清簡牘的書寫年代,但必須首先保證無損於墨所含的信息”。簡帛在歷經千年後,置於乾濕不同的環境中,其材質變化也會不同,利用現代手段做舊常是從染色等方面進行的,可是竹簡上腐爛編繩留下的編痕則無法複製,而簡牘的飽水量更是造假者所不能及的。所以除了觀察這些簡帛的外觀情況外,還可以藉助紅外閲讀儀、掃描電子顯微鏡、碳14測試等方法進行辨僞。
有些竹簡的作僞是憑空作僞,作僞者編造的竹簡内容離奇,有些作僞者刻意摹仿先秦古書的文風組織詞句,但由於時代的差異,他們已經不可能摹仿出當時的文氣,並且文字字形多憑空捏造,書寫水平也多低劣,專業人士基本一眼就能識破,由於這種作僞難度也很大,一般不用此種方式僞造。
多數情況下,僞簡多是有所依據的作僞,從内容來看,作僞者多從先秦傳世文獻中抄寫一部分内容。在字迹方面,作僞者從其他簡裏集字作僞,或依據古文字字典中的字形作僞。集字作僞或依古文字字典中字形作僞可能是從不同時期、不同材料中選取的字迹。這會使作僞者所書寫的文字出現用字不統一、書寫速度不一,字與字之間、詞與詞之間缺乏書寫的連貫性和協調性等現象。上文討論過,書手的個人用字習慣是相對穩定的,一些用字差異較大的寫法,很可能是受到底本影響而造成的,不過這些都有規律可循,如受底本影響的用字習慣也會較爲統一等。而僞造者用字、字體、書寫速度不統一等現象也是受到了“底本”影響而形成的,並且“底本”來源有時可能十分“複雜”、“衆多”。
當然僞簡的另一特點就是用字過於統一,由於今人掌握先秦時代的文字數量有限,造字很難,變化太多又加大了僞造的難度,所以,僞造者或用字完全一致,就如同刻板印刷一樣,一個字出現了數十次也會寫法完全相同,我們通過對大量簡帛字迹的考察發現,即便是用字統一的書寫者,文字書寫也會有細微變化,而僞造者並非使用現在通行文字,所以不能靈活變化。
完全摹仿作僞,即整篇完全摹仿(或略加改動)已出土的某種竹簡作僞。這在用字習慣和内容上一般不會出現太大的問題。不過,已出土的竹簡因個人書寫習慣所形成的字迹對應着每一個抄手(在第三章“戰國簡帛字迹特徵的分類概述及研究方法”中我們總結了它們書寫習慣的規律),出土竹簡中抄手的個人書寫習慣對摹仿者而言很難達到完全一致。並且,如果市面上流傳的竹簡與已出土的竹簡内容完全相同(或略微有變動)這已經十分可疑,一般來説不難辨别。
我們在第一章第四節中就曾提到,筆迹特徵是通過書寫者的“書寫習慣”表現出來的,簡帛字迹書寫者的書寫習慣也是受當時的文字國别、形體及書寫條件等方面影響形成的。當時的文字與今人所寫已經完全不同,今人的書寫習慣是在現代漢字的基礎上練習形成的,在以往長期的練習過程中,受到了現代漢字的形體、結構等方面的制約,即便有意識地臨摹書法作品,也是受到了各類書體的影響,如篆書、行書、草書等,所以,即便技藝再高超的臨摹者在臨摹簡帛文字時都會受到長期練習的文字結構、書體等方面影響,如連筆動作有意識呼應,起收筆處頓壓提收太過刻意等,越是有意識地模仿,反而越暴露出其贗品的做作。簡帛字迹的書寫者所寫即當時通用文字,所以在文字結構上更加隨意、自由。
由於作僞者所臨摹的文字並非現行通用文字,即便水平很高的摹仿者對戰國文字的練習也是有限的,如果臨摹成篇的竹簡,一定會邊看邊摹。摹仿者既要控制自己的書寫習慣又要仔細觀察摹本筆迹,因此摹仿出來的筆迹常會出現“形快實慢、筆力平緩、中途停頓、修飾重描、抖動彎曲”等特徵。
如“北大中文論壇”“古典文獻學”分論壇中刊登過十一枚所謂的“戰國”簡的照片(圖四三),這些均爲僞造之簡,其書寫多摹仿郭店簡《六德》書體,不過由於運筆力度的不足,使這些字迹不像是書寫在竹簡上的,更像塗抹在上面一樣。並且,文中用字習慣不統一,如“也”字寫法過多變化,反映出來源不一,等等。如果對戰國簡帛字迹有所研究的話,對它們的辨别是非常容易的。魏宏偉介紹過2010年某收藏家收購了幾十根形制較完好的木簡,這些木簡也是僞造之簡,並刊登了照片(圖四四)。這些僞簡編繩痕迹做作,不是因千年腐爛的編繩形成的溝痕,並且運筆特徵不穩定,如運筆力度不一、筆畫運向不一等。
圖四三
圖四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