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鹮的遗言(译文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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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还是没躲过。”

1953年3月1日清晨,春雄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春雄听说在河崎出现朱鹮,一大早便来到河崎的山里。此刻,在他的望远镜里,在顶着残雪的草丛中,站着一只朱鹮。

春雄立刻放下望远镜,匍匐接近。朱鹮的样子不对劲儿。眼球转动,时而张张嘴,但不见翅膀动弹。莫非?春雄站起身,从朱鹮背后缓缓走近一看,发现它右爪中指被捕兽夹夹住。捕兽夹徒手就可取掉,春雄赶紧帮它取下。

春雄生平第一次触碰到朱鹮。它余温尚存。捕兽夹的金属齿嵌入右爪中指里,皮开肉绽,流着血。被夹住的瞬间,想必它曾拼命地挣扎。四周还散落着约十根朱鹮的羽毛。

朱鹮不仅没有要逃走的意思,甚至连畏惧的神情都没有。这般奄奄一息,估计已被困了很久。再看这个捕兽夹,按规定,若要设置陷阱,必须向县里申报,并且在夹子上署名。要是没有属名,则属于盗猎,须受处罚。这个捕兽夹就没有署名。

怎么办?这样下去,朱鹮难逃一死。

望着受伤的朱鹮,战争时期的记忆,那些殒命的同伴的音容笑貌浮现在春雄脑海。

春雄下定决心,要把朱鹮治好。他抱着朱鹮下山,到村里借来干农活时用的背篼,并盖上一张包袱皮。现在的问题是,到哪里医治?毕竟是特别天然纪念物,应该先交给警察。可是,要是抱去巡逻点或是派出所,估计警员也没辙。看来只能去两津警察署。

骑自行车不安全,春雄把车寄放在一户人家,碰巧赶上早上头一班车,前往两津。

当时,警察分为国家警察和地方警察。两津警察署位于两津港附近,国家警察与地方警察合署办公。通常的处理流程是,地方警察接警后交由国家警察定夺。

两津警察署惯于处理盗窃、事故搜救,对于抱着特别天然纪念物来的春雄,显得颇不耐烦。警员询问春雄发现朱鹮的地点、时间,以及是否见到放置捕兽夹的可疑人物……其语气不是询问,更像是质问。原因很简单,春雄自称发现朱鹮被夹到,慌忙将其救下,但警员不了解春雄其人,反而怀疑眼前这个男人在撒谎,分明就是自己放的捕兽夹。作为两津高中的教师,每天早上不直接去学校,而是跑去反方向的椎泊看朱鹮,哪有这样的闲人?

甚至有人在一旁嘀咕:“你让它自生自灭不就完了,瞎折腾,唉……”

春雄提出,让兽医给它治伤,自己可以负责饲养。但警察自己也做不了决定。

春雄从警察署给校长菊池打了电话,菊池马上赶来。他察觉警员对春雄的怀疑,向警员解释,春雄向来热衷于在野外观察朱鹮,这才为春雄解了围。

上午8点半过,警察署请示佐渡支厅、新潟县厅林务课和新潟县社会教育课文化遗产科,很快,社会教育课代表三家单位做出答复:

“朱鹮属国有,理应由新潟县进行照顾管理,但鉴于其伤势,请小心照料至朱鹮康复。关于伤愈后放生的时机,届时再做商议。务必小心照料。”

得到县里全权委托,警方便将照料朱鹮一事交与春雄和菊池。

春雄遂与菊池商量饲养的地点。因为怕猫狗闯入,不能像养鸡一样在户外用铁网弄个鸟舍。时间不等人,情急之下,菊池想到两津高中的旧校舍。旧校舍是一栋两层平房,离主楼约五十米。里面有三间可容纳四十人左右的教室,还有一间八叠一张榻榻米称作一叠,传统尺寸是长一百八十厘米,宽九十厘米。大小、铺着木板的守夜人住的房间。在战前和战中,旧校舍被用作青年训练所,现在作为仓库。

春雄建议,可以将朱鹮安置在八叠的房间,它的大小刚好适合饲养朱鹮,而且,离主楼较远,比较安静。

地上铺的木板是个问题。不过,菊池想到一个好主意。

“把地板取掉,下面就是土。正好设置饮水、进食的场所以及栖木。佐藤,现在正是展示你长期观察朱鹮成果的时候。”

在世界上无先例可循,不清楚喂养方法的情况下,春雄开始饲养朱鹮。可是,春雄还要讲课,不能整天围着朱鹮转。值得庆幸的是,早上的课外活动可以请假,第一节又没有他的课。春雄赶紧着手改造旧校舍那间房。

地板好拆,拔下钉子就行。纵横交错的托梁实在没法拆。春雄仔细检查土里有无钉子等危险物品后,用喷壶浇上水。朱鹮暂时放在旁边的教室里,请两津高中的兽医诊治。诊察结果是,朱鹮右爪中指骨折,治好需一个月。好在治疗并不困难,只需用双氧水消毒,再涂上红药水,贴上纱布,绑上绷带即可。也不需要兽医每天都来,春雄就可以处理。

春雄利用课间休息跑来,兽医嘱咐他,虽说是特别天然纪念物,但你要是畏手畏脚,反而影响治疗。

午饭时间,春雄饿着肚子,在房间中央挖了一个深十厘米、直径约一米的浅池子。为了尽量模拟野外环境,他从旧校舍背后的松林里找来大小刚好能搬进屋的松树种上,每棵直径约五厘米,共约十棵。他搬来一棵两米高的树和三十厘米高的木桩,作为栖木供朱鹮休息。另外,他留下一只十厘米深、直径十五厘米左右盛满水的水桶。

旧校舍的窗户有两层,外侧是玻璃窗,内侧是障子窗障子窗,日式传统窗户,用纸糊成。。因为朱鹮生性机敏,为减小外界刺激,春雄只在傍晚到次日清晨才打开障子窗。

放学后,改造工程告一段落,朱鹮入住新家。春雄刚一放下朱鹮,便关上门,用手在窗户纸上捅个窟窿,在外观察。考虑到朱鹮的特性,春雄打算在它完全熟悉自己之前,先隔着窗户观察。

与谷平观鸟一样,春雄准备将观察到的朱鹮生态全部记录到笔记本上。这样近距离观察的机会实在难得。

朱鹮从狭小的背篓里解放出来,与刚被救下时不同,状态稳定了许多。它跛着脚走上几步,还扑腾了两三下翅膀。朱鹮活动时伸出长长的脖子,停下时缩起脖子。

但是,这只朱鹮的颜色并不鲜明。不知是因为被捕兽夹夹住后拼命挣扎,脱落掉多枚羽毛的缘故,还是衰弱的表现。

反过来讲,也许等它翅膀的朱鹮色再度鲜明起来,便可以放生了。

这只朱鹮,从脸、脖子到背,都带些黑灰色。春雄见此,结合一直以来的观察,对朱鹮的体色产生了疑问。

图鉴上讲,朱鹮分为两种类型,白色的叫“真朱鹮”,灰色的叫“黑朱鹮”。然而,这与春雄长期观察的结果不同。春雄认为,与其说有两种类型,不如说它们的体色随季节变化而变化。

3月到6月,脖子和背部带黑灰色或灰色的朱鹮较多,而秋季到春季,则白色居多。如此看来,或许它们一年会进行一次换羽。3月到6月正是筑巢、产卵、育雏的时期,羽毛可能是发情期的信号,也可能在它们的生活史上有别的重要意义。不知道能饲养这只朱鹮多久,这期间它的羽毛是否会由黑灰色、灰色变成白色?

正当春雄暗自思量,要在饲养期间好好观察朱鹮之时,只听朱鹮小声叫道:“啊!”原来它跳上三十厘米高的栖木,弄疼了伤腿没能站住。不过,这会儿它在水池里却心情大好。右爪的绷带浸满了泥水。

春雄趁朱鹮动作稍停,上前抱住它,取下绷带,消毒,重新涂上红药水,绑上干净绷带。朱鹮并不挣扎,一动不动。等到春雄放手,它却再次跑到水池里。也许是伤腿浸在冷水里颇为舒服的缘故。见朱鹮喜欢自己挖的水池,春雄固然高兴,但不停地换绷带也不是个办法。于是,他改为三小时换一次。

有一个更大的难题等着春雄——食物。从朱鹮的粪便分析,它们以泥鳅、鲫鱼、小河蟹、青蛙、昆虫为食,但外面积雪尚存,得等上一个月才抓得到。山里的小河、小溪里倒是有小河蟹,可现在火烧眉毛了,必须马上喂食。去趟山里要好几个小时,春雄自己无法从这里抽身。

正在此时,来了一场“及时雨”。野鸟部成员十余人前来,询问老师是否需要帮忙。春雄给了他们买钓竿和渔网的钱,让他们去钓鲫鱼,或者抓些泥鳅、小河蟹、田螺。

“朱鹮非常喜欢吃青蛙,那它们一定爱吃蝌蚪,”春雄补充道,“如果有的话,顺便抓些蝌蚪来。”

“太想当然了吧。”

“这种时候哪钓得到鲫鱼,马上天就要黑了。”

“老师可真是着急呀。”

十来个同学一边唠叨,一边四散开去。有的上山,有的下河,有的去田里。

在学生回来之前,春雄打算先喂些海鱼对付一下。他急忙蹬着海绵轮胎的自行车,来到鱼店,准备把朱鹮可能会吃的东西给买个遍。他看中了半咸水的加茂湖里的养殖牡蛎,还有北国赤虾。这种虾的颜色很像冬日里晾晒的辣椒,佐渡人把它叫作“辣椒虾”。朱鹮特别爱吃小河蟹,说不定也会喜欢辣椒虾。当然,它要是愿意吃牡蛎是最省事的了。不过,也不能买太多,以防朱鹮消化不良。鲤鱼、鲶鱼等应该更对朱鹮胃口,可惜这个季节没有河鱼。

春雄最终买了切好的小鳕鱼、十厘米长的斑?? 、雷鱼、鲽鱼,十只去壳的小个儿牡蛎和带壳的辣椒虾。回学校路上,春雄又看了两家店,还是没有河鱼。

回到学校,春雄用菜刀把斑?? 、雷鱼、鲽鱼从中间切作两段,再连同买来的其他食物一起放到朱鹮身旁,然后关上门,从窗户窟窿里观察。朱鹮先是假装不感兴趣,顾自走来走去,但毕竟是饿了,一会儿,它停在排列好的食物面前,仔细打量。它看了看牡蛎,然后用长长的喙戳了一下。

朱鹮头一次见到牡蛎,不知道眼前为何物,能不能吃,自然会有些警戒。不过,有意思的是,尽管斑??和雷鱼明显是鱼类的形状,可朱鹮却先从牡蛎下手,这或许说明它有旺盛的好奇心。

朱鹮再次戳了戳牡蛎,这次还用喙夹了起来。春雄激动得屏住呼吸,但朱鹮随后丢下牡蛎,撇下食物,走到松树下方,缩起脖子在原地站着。又过了一会儿,它再次走过来。这次的目标是雷鱼。它用喙的尖儿戳了戳雷鱼的肚子,依然没有吃。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同学们回来了。春雄满心期待他们带着泥鳅、鲫鱼回来,可结果是,连蝌蚪都没捞着。

当晚,春雄在旧校舍过夜,但因为过于担心朱鹮,整夜没合眼,一直盯着它。准备的食物朱鹮也没再碰过。

难道朱鹮在狭小的空间里感到压抑?或许它非河鱼不吃?这样下去,别说放回野外,能否活到明天也是个未知数。

黎明时分,春雄便跑到两津港附近的海鲜市场,今天仍然没有河鱼。没办法,他只好买了五条雷鱼、五条鲽鱼。回到旧校舍,春雄把眼睛凑近窗户窟窿的一瞬间,忧心忡忡,生怕朱鹮已经没了呼吸。万幸,它此刻正转过头,用喙不停地整理羽毛,和野外观察到的情形一样。

打开门,春雄收起昨天的食物,用水壶换掉水桶里的水。水已被喝了一半。这时,朱鹮停止整理羽毛,转而望向春雄。焦急的春雄赶紧用菜刀把刚买的雷鱼切好,摆在朱鹮的脚边。

“求你了,快吃吧!”

说着,春雄禁不住用双手抚摸朱鹮,掌心传来朱鹮的体温。它并未闪躲,将头转向斜下方,轻轻鸣叫了两声。随后,春雄离开,站在窗户外观察。

像昨天一样,朱鹮戳了下雷鱼的肚子,但没把它衔起来。

过了一会儿,朱鹮对刚戳过那条雷鱼旁边的雷鱼发生了兴趣。那是带鱼头的半截雷鱼,朱鹮衔起它,嘴动了三两下,便吞了下去。

“吃了!”春雄激动得瞪大双眼,双手合十。

或许是饿极了,朱鹮不再戳鱼试探,而是接连吃掉了三整条雷鱼。朱鹮的食欲让熬了一整夜的春雄精神大振。

最后,剩下一整条雷鱼,但鲽鱼一条未动。

这天早上,两津警察署、佐渡支厅、新潟县厅通知菊池,所有手续都已办妥,请务必悉心照料,认真观察。

春雄一下课就跑去朱鹮那儿。上课期间,他请勤杂工帮忙,在窗外守着朱鹮,并告知他情况。春雄连同勤杂工的观察报告一起记录下来。他的观察日记精确到分钟。春雄以书信形式,向新潟县报告近况。收到报告后,新潟县再汇报给文部省。

朱鹮只在中午和傍晚吃雷鱼,一次的量在五条左右。后来,春雄改为早中晚三次投喂。因为腿上有伤,担心它缺乏运动,春雄特意把雷鱼放到房间的角落,让朱鹮自己走过去。另外,他还故意让雷鱼粘上泥放到朱鹮面前,朱鹮会像在野外一样,先衔着鱼到池子里洗洗再吃。

不过,一周以后,朱鹮到底厌倦了雷鱼,最多只吃两条。但它开始少量进食鲽鱼、斑?? 、鳕鱼籽、带壳的辣椒虾、牡蛎、海螺、紫贻贝肉和小田螺。小田螺是连壳一块吃;吃辣椒虾时,它会衔住虾头,将虾身甩断,然后找地上的虾尾部来吃。

喂养开始的第十天,朱鹮的右腿已摘下绷带,虽然没有痊愈,但羽毛的色泽已大抵恢复,状况良好。

每天早晨,春雄来做卫生,见门突然开了,朱鹮会“呱、呱”大叫。春雄扫地时,它会跳到三十厘米高的栖木上一动不动。

春雄把障子窗打开,让它晒太阳。考虑到它还需要呼吸外面的空气,春雄便把它带到户外,好好晒个日光浴。虽然知道朱鹮还不能飞,但搬动它时,春雄还是把它紧紧抱在怀里。

夜里,朱鹮几乎不动,双腿站在栖木上,缩着脖子睡觉。偶尔,它把受伤的右腿收进羽毛里,单脚站立。

春雄晚上就住在旧校舍里,晚饭由家人送来。他不再有时间去椎泊谷平观鸟。对于这只朱鹮的粪便,他也会认真收集。

终于,野鸟部的同学在野外抓到了小河蟹、青蛙和蝌蚪。朱鹮爱吃极了。不过,仍然没有鲫鱼和泥鳅。有同学碰巧抓着蝾螈,试着扔给它,它追上去捉住蝾螈,吃了。

春雄打算让新潟市那边寄河鱼过来。新潟市万代桥附近的本町市场被誉为新潟市的厨房,那里一定有鲫鱼和泥鳅。他拜托住在新潟市的战友,要是找到河鱼,用佐渡轮船托运过来。本町还真没有泥鳅,但有冬鲫鱼。在战友的帮助下,春雄两天一次来到两津港,等着傍晚到港的轮船,船上有朱鹮的晚餐。

根据之前对鸟粪的观察,春雄发现朱鹮只吃动物类的食物,但植物类的是否一概不吃,他尚存疑问。于是,他从家里拿来数种蔬菜,观察朱鹮的反应。

大豆、生米,或是牛蒡、胡萝卜、白菜、白萝卜、马铃薯、红薯、芋头等蔬菜,大小和形状适合朱鹮用喙衔起,但它只把它们当玩具玩,衔起来或是戳一戳,一点儿也不吃。

另一方面,既然它要吃鱼类、贝类和两栖类,春雄想看看它是否也吃肉类。于是,他准备了牛、猪、鸡三种肉类。也许是它偏好脂肪少的东西,朱鹮只吃了鸡肉。春雄把鸡肉混进鲽鱼、牡蛎里,朱鹮却再次青睐起雷鱼来。

渐渐地,收容朱鹮的旧校舍,在两津高中被称为“朱鹮小屋”。春雄每天都会在朱鹮小屋吃便当,里面往往只有白米饭、梅干、腌萝卜、水煮菜叶等。学生们见状,会揶揄道:“朱鹮吃肉,老师吃菜。”

朱鹮的伙食都是春雄自掏腰包。既然是上面指示春雄喂养,照理说,特别天然纪念物的伙食应该国家出资才对。平均算下来,朱鹮每天的花费约五十日元,一个月就是一千五百日元,对于春雄八千日元的月薪而言,是笔不小的开销。不过,在他看来,钱是次要的。

被委以重任的紧张感逐渐被亲近朱鹮的快乐所取代。也许是适应了朱鹮小屋的生活,朱鹮不再表现出敏感机警的一面。对此,春雄不解。是因为身体状况欠佳才导致不够机敏吗?可是,羽毛的色泽已恢复。那是右腿恢复得不好吗?春雄始终放不下心。

午休或放学后,教职员工和学生也开始隔着窗户窟窿观察朱鹮。一开始,春雄出于对朱鹮本性的了解,认为不该让他们来看。可喂养过程中,发现朱鹮的戒备心并不强。春雄甚至觉得,说不定朱鹮是种容易亲近人类的鸟。

即使是佐渡人,也有大半没见过朱鹮。所以,春雄也想借此机会,让大家一睹朱鹮的风采。而且,这对于宣传保护朱鹮也大有裨益。有同学见到朱鹮整翅的样子,为朱鹮色的羽毛所倾倒,禁不住欢呼起来。不管春雄如何提醒保持安静,欢呼声仍然此起彼伏。美术老师也受到吸引,隔着窗户给朱鹮画素描。

朱鹮终于能轻松飞上两米高的栖木了。春雄把小屋的池子拓宽,做成一小块水田,再往里放上鲫鱼、小河蟹。朱鹮在里面高高兴兴地觅食。春雄准备解开一直以来的疑问,那就是可一曾打电话求教的:朱鹮是否会夜间飞行。

夜里,朱鹮停在两米高的栖木上,睁着眼。春雄在朱鹮面前挥手,它并无反应。不过,当春雄在朱鹮身边打开手电筒,朱鹮则拍拍翅膀,从栖木下来,“咵、咵”地叫唤。过了一会,春雄关上手电筒,朱鹮又回到栖木上。由此,春雄得出结论,在没有月亮的漆黑的夜里,朱鹮不飞;在满月等明亮的夜里,它们才会飞。时隔七年,春雄终于回答上可一的提问。

朱鹮逐渐好转,佐渡支厅、新潟县厅先后来人察看。闻讯,佐渡的学校也带小孩子们来参观。这让春雄忙得不可开交。为了不影响教学,春雄只好请参观单位调整时间,以便抽时间为其讲解。

媒体也纷至沓来。县里的民营报纸《新潟日报》以及全国性报纸的新潟地方版都刊登了朱鹮的照片。有时,媒体找不到满意的照片,春雄便提供给它们。

NHKNHK,日本放送协会(日本广播协会)。新潟放送局用35毫米胶片拍摄了朱鹮的影片,并收录了它的叫声。3月22日,正值“放送纪念日”,朱鹮的声音通过广播向全国播放,第一次出现在电波里。不过,这次的录音并非是它们在蓝天下翱翔时的“咵啊、咵啊”之声,而是带着些惊恐和警戒的“呱、呱”声。

播放朱鹮叫声的次日,新潟县社会教育课打来电话,称接到文部省的指示:“经与林野厅商量,请在朱鹮腿伤痊愈后予以放生。”

但它的腿只好了八九分。朱鹮可以飞上两米高的栖木,但仍不具备在山野里自由飞行的能力。春雄提出,朱鹮还需要照料一段时间。

虽已决定要放生,但上野动物园还是表达了饲养朱鹮的强烈愿望。上野动物园园长古贺忠道是菊池的学生,基于这层关系,他联系到两津高中。进入4月,春雄饲养朱鹮一个月有余,朱鹮的腿伤仍然没有痊愈。

4月14日,新潟县教育长通知菊池,已决定由上野动物园饲养朱鹮。这是文部省、林野厅和上野动物园商议的结果,委托上野动物园饲养管理朱鹮,一方面调养朱鹮身体,使其完全康复,另一方面解开其生态之谜。17日,上野动物园的饲养员到达佐渡,定于次日傍晚乘船出发,于后日清早抵达上野动物园。

突然的离别。

春雄为朱鹮此行准备了大量的鲫鱼和泥鳅。他想,朱鹮完全康复后,应该会重返佐渡,回归山野吧。

17日中午,到访的饲养员与春雄就饲养事宜交换了意见,并当场制作了长宽高各一米的木箱,用于运送朱鹮。

饲养员之所以没有带箱子过来,是考虑到不了解朱鹮的生态和习性,还是见面商议后再定为好。

春雄有一个一岁的儿子和三个女儿,分别有七岁、五岁和三岁。他虽然想象不出孩子们长大成人后的模样,但曾在夜里模模糊糊地想象过女儿嫁人的情景。当时,他躺在床上,既欣喜又难过,感慨万千。

如今,春雄要送走朱鹮,心想,也许这就是女儿嫁人、儿子自立门户时做父母的感受吧。

(不过,这只朱鹮是一定会回来的。)

不舍中夹带希望。

春雄总共照料了朱鹮四十九天。最后一晚,春雄在朱鹮小屋外守了一夜。次日下午,朱鹮被送上了轮船。

(你要保重,早点回来。)

望着船远去,春雄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