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佩德罗·萨利纳斯
佩德罗·萨利纳斯(1891—1951)在“二七年一代”中年纪最大,他和达马索·阿隆索一样,也是一位学者型的诗人。他生于马德里,在中央大学获文学博士学位,并学习过法律。后曾在巴黎大学、剑桥大学任教;在塞维利亚、穆尔西亚和马德里大学任文学教授。西班牙内战后移居美国,任教于韦尔斯利学院及霍普金斯大学。从此,他再也没回过西班牙,尽管曾经在欧美多国旅行。作为纯正的马德里人,萨利纳斯具有欧洲精神,热爱地中海的沙滩和阳光。在塞维利亚的八年使他的西班牙情感更为完整。尽管长期旅居美国,他始终难以融入美国的生活方式,并从未放弃西班牙国籍。只有在波多黎各期间,才使他重操西班牙语,又沐浴着大海和明媚的阳光。
萨利纳斯是一位高雅的抒情诗人。他的诗歌创作可以分为三个时期,每个时期又分别有三部诗作。
第一个时期是1923—1931年,诗集有《预言》(1924)、《可靠的偶然》(1929)和《寓言与符号》(1931)。这是诗人探索的时期。在“二七年一代”的诗人中,萨利纳斯大器晚成,三十三岁才出版第一部诗集。爱是他一贯的主题,这其中既有切身感受到的实实在在的爱,也有内心憧憬的虚幻的爱。请看下面这首选自《预言》的短诗:
在《可靠的偶然》和《寓言与符号》中,“爱”依然是突出的主题。在此期间,萨利纳斯深受未来主义的影响,热情地礼赞现代文明,但即使在颂扬电话、打字机、汽车等科技产物的时候,也不忘记它们是恋人们相互沟通的工具。在《预言》中,可以清楚地看出希梅内斯对他的影响。诗句简洁、明快、自然地解释内心世界。请看下面这首题为《我的信仰》的小诗:
这首只有十二行的短诗中,诗人将自己的信仰分成三个层次:纸做的玫瑰,真实的玫瑰,可靠的偶然。“可靠的偶然”即人的命运,无法控制又不可避免,诗人却对它充满信心。
第二个时期是1932—1939年,主要创作是三部情诗:《心声因你而发》(1933)、《爱的理性》(1936)和《漫长的怨言》(1938,1974年发表)。在20世纪30年代,西班牙出现了新浪漫主义诗派,爱情三部曲就是在这个背景下产生的。在萨利纳斯看来,爱情是“生命的核心和全部”,是“你和我的绝对空间”,是“重返伊甸园”。《心声因你而发》是一首长诗,诗集的标题取自黄金世纪文艺复兴时期的诗人加尔西拉索·德·拉·维加的一句诗“因你而发,我想启动”(《牧歌II》)。全诗共2462行,分为四部分,由68节组成。通过和一位虚构的女性——“你”的对话和内心独白,诗人(“我”)描述了不同阶段的爱情和心理变化。请看下面的诗句:
第四行中的人称代词,指的是“你”和“我”,后者即诗人自身。在诗人看来,相爱的双方应毫无保留,毫无杂念,将对方视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爱的理性》属于同样的题材,只是语调趋于平缓。萨利纳斯并不像浪漫主义诗人那样,被爱情带来的痛苦折磨得死去活来,他只是通过对日常生活中情爱场景的描写,探寻隐藏在它们背后的更深层次的含义和精髓。在下面这首诗中,作者让田野、繁星、大海、草丛等各种事物统统加入自己对情人的思念,集中体现了这部诗集的艺术风格:
虽然《漫长的怨言》也是情诗,但内容与前两部诗集已截然不同。诗人描述的已不再是激情似火的恋情,而是分离、孤独之苦和流逝的时光留下的记忆。一桩桩往事像一页页日历一样,浮现在诗人的脑海,在前途未卜、命运多变的同时,依然有希望的曙光。对一块石头的记忆,就会唤起诗人的往事情怀:
手上的记忆
第三个创作时期是流亡时期,主要诗作有《被凝视者》(1946)、《一切都更清晰及其他》(1949)和《信心》(1955)等。应当说,在这个时期中,诗人和世界都处在危机中。矛盾与冲突是当时的一个中心主题。城市和工业文明以明暗不同的色调出现在诗人的作品中。世俗绝对的爱情已让位于一种新的神秘,诗人在其中成了人类的代言人。
《被凝视者》无疑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诗人这时已移居波多黎各,灵感来自对圣胡安周围大海的观察。这组诗的副标题是《同一主题的不同变化》。组诗的十四种变化是作者对大海的十四种不同的理解方式。诗人以前面对的是自己爱慕的恋人(“你”),现在面对的则是烟波浩淼、变化莫测的海洋。组诗是这样开始的:
从这首开篇之作中,可以看出萨利纳斯坚持了自由诗体的风格。在原诗中,诗人充分运用了“叠字”(“久久地久久地”——tanto y tanto;“闪光接着闪光”——brillo a brillo)和并列(“倘若……倘若……”)等手段以增强诗歌的表现力。《一切都更清晰及其他》反映出作者对人类命运的关注与思考。诗人抨击的矛头直指商品社会的现代文明带来的恶果,也表达了自己的焦虑与不安。在题为《广告夜曲》的诗中,萨利纳斯描绘了纽约街头五颜六色的“西洋景”:
在美国生活期间,萨利纳斯创作了一系列讽刺—道德诗,《广告夜曲》是其中很有名的一首,它用诗的意象和语言揭露了商品经济的“非人性化”,同时也抒发了自己客居他乡的孤独与苦闷。为了实现思想内容与艺术形式的统一,诗人一改从前简洁、明快的风格,用音乐的术语“夜曲”为题,用现代主义诗人的手法,将古代神话与现代商品经济的神话(“好彩”“白马”)并列起来,聚焦极具代表性的纽约时代广场,以揭露商品社会的堕落及其“非人性化”与“非道德化”。从这个意义上说,萨利纳斯的这部诗作与加西亚·洛尔卡的《诗人在纽约》有异曲同工之妙。诗集中有一首题为《零》的四百行的长诗,集中地体现了诗人对现代科学的发展给人类命运带来严重灾难的担忧:科学家发现了原子能,却制造出了原子弹。诗人声泪俱下,义愤填膺,对此发出了义正词严的谴责和抗议。
萨利纳斯的第三部诗集《信心》是在1942至1949年间创作的。作者还没来得及为诗集命名,就与世长辞了。在他死后,编辑们以最后一首诗的题目命名了这本诗集。从书中的诗作不难看出,诗人心中虽然充满忧虑,但并没有悲观失望;他依然珍惜生命,热爱生活,对美好的世界充满希冀:
萨利纳斯的世界观是柏拉图式的。他认为事物的外表具有欺骗性,因而要透过表面现象寻求事物的本质,这本质就是我们在内心世界里所创造的现实。他的诗歌是理智主义的,是“通向绝对化的探险”,某些诗集的名字就反映了这一点。他所追求的是躯体与灵魂的统一。应当指出的是,萨利纳斯的很多诗作具有格言式的结构,这种结构与方式和他对现实与诗歌的理解是一致的,因为他认为诗歌应当表现一种新的更深刻的现实。同时应当指出的是萨利纳斯也并非总是理智主义的,因为他常常通过比喻将抽象的东西客观化和人格化,将柏拉图式的思想与浪漫主义的观念协调起来。对话的结构和散文的神韵是萨利纳斯对西班牙诗坛的卓越贡献。
萨利纳斯在小说、戏剧、散文方面的创作均无法与诗歌相提并论。作为学者,其著作有《二十世纪的西班牙文学》(1941)、《曼里克或传统与独创》(1947)以及《鲁文·达里奥的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