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么/吗
早期北京话语料中,“么”多作为语素构成代词“这么、那么、甚么、怎么”,如《寻津录》126处“么”中,95处参与构成代词。“么”做语气词,有时也写作“吗”。《小额》中只有2例语气词“么”,语气词“吗”有68例。
《语言自迩集》将“吗”和“么”看作两个不同的语言单位:
但《语言自迩集》的语例中“么”不只是“词缀”,它单独用于疑问句中共198例,而“吗”只有8例,“么”做疑问语气词的数目远多于 “吗”。如:
《官话类编》的编写者认为“么”不是独立的语气词,“吗”可以是“么”的异写形式:
《官话类编》的课文中语气词没有“么”,均写作“吗”,这反映了由“么”到“吗”的书写形式更替。
后来,“么”专用于构成代词,“吗”专用于句末语气。为叙述方便,本节将“么/吗”视为同一个语气词,以“么”为代表[8]。本书将“么”分为两个:“么1”用于是非句、特指句、反复句及句中停顿处,功能是求回答;“么2”用于反问句、陈述句和祈使句,与现代汉语“嘛”相似,功能是求一致。
2.4.1 么1
“么1”作为疑问语气词的身份是得到公认的,李宇明(1997)称之为疑问标记。早期北京话语料中,“么1”的功能是“求回答”,多用于是非问,朝鲜汉语教科书的“么1”还可用于特指问和反复问。
2.4.1.1 是非问
这是“么1”最常见的用法。韩志刚(2002)比较了语调是非问句和“吗”是非问句后认为,“吗”问句主要传达理性信息,向对方提出信息要求。史金生、胡晓萍(2002)认为,“吗”问句的功能“是一种希望获得答复而对不了解的事实的提问”,即重在传达说话人的提问。可见,和用于疑问句的“啊”“呢”相比,“吗”是真正意义上的“要求回答”的语气词,对听话人有要求。
“么1”最常用于是非问:
对话中,为了确认前一话轮中的相关信息,只提取出最重要的部分加以询问,句中省略了“是”,就形成“无疑问词+么”格式:
朱德熙(1982)指出,现代汉语普通话的选择问句后头可以有语气词“呢”“啊”,不能有“吗”。早期北京话语料中,有的选择问形式在前一选项末使用了“么”,与之对应的后一选项末多数时候用“呢”,有时也用“啊”。这种选择问实际是由两个是非问形成的对举格式。说话人边说边想,体现了思维和语言一致的线性关系。如:
2.4.1.2 特指问和反复问
现代汉语中,“吗”不用于特指问和反复问。朱德熙(1982)认为,即使出现了这种语例,也是省略了“你是问……”而成,要求对方证实所提的问题,如“今天星期几吗?”“他去不去吗?”
早期北京话语料中,只有朝鲜汉语教科书中出现了“么”用于特指问和反复问的语例。从上下文来看,都是直接提问,而不是省略了“你是问……”的确认性提问。
“么”用于反复问的情况只在《华音启蒙谚解》中有2例:
“么”用于特指问的情况在早期朝鲜汉语教科书中并不少见:
特指问句中的“么/吗”很像是“呢”,但这些语料的特指问也用“呢”。以《华音启蒙谚解》为例,“么”特指问共26例,“呢”特指问共30例。如:
表2.6 朝鲜汉语教科书“么/吗”特指问用例统计[9]
可以看到“么”用于特指问句具有地域性和阶段性,只在朝鲜汉语教科书中存在,19世纪80年代使用较多,进入20世纪后逐渐减少。岳辉、李无未(2007)考察《华音启蒙谚解》和《你呢贵姓》后认为,疑问代词和语气词“么”共现是汉语规则过度类推造成的病句。
2.4.1.3 句中停顿
早期北京话语料中的“么1”也用于句中停顿处,特别是假设小句末。《现代汉语八百词》认为这是“唤起听话人对下文的注意”。事实上,“么1”也是一种保持话轮的手段(刘虹,2004)。赵元任(1926)把“末(么)”的这种作用称为“暂顿”:“把语气说得略缓……叫听的人先听听上半句,然后下半句再慢慢的想出来。”这种用法多见于后续句,往往是在回应听话人之后,提出新的话题并加以论述,从而保持说听双方在会话过程中的密切联系。根据赵元任(1968/1980)“零句说”观点,这是由自问自答合成的整句(参见2.2.1.3节)。所以这种用法的“么”虽然不是用于疑问句,但其功能实际上是表疑问的“么1”的扩展,因此归为“么1”。
2.4.2 么2
钟兆华(1997a)指出,语气词“嘛”与“么”关系密切,北宋就已同音。强星娜(2010)认为,“嘛”和“吗”同源。本书所考察的语料中,非疑问句中“么/吗”的用法相当于现代汉语“嘛”,记为“么2”。
徐晶凝(2008b)将“嘛”的意义归纳为“强传信式论理劝求,并暗示听话人应当接受”。这是从交互主观性角度做出的语义概括。这里的“劝求”功能就是要求对方和自己保持一致,是“么1”“求回答”功能的扩展。“么2”用于非问句,要求听话人回答的程度自然会低于“么1”,但仍然关注自己和听话人共同的知识背景和交际环境,才会“暗示听话人应当接受”,也就是要求听话人和自己保持一致的立场。如果听话人对“么2”前的命题有异议,就会产生争论。所以《现代汉语八百词》将陈述句中“嘛”的语义描写为“表示事情本应如此或理由显而易见”。
反问句并不是真正要求听话人回答,其中的“么/吗”既可读高调也可读低调,呈现了从问句到非问句过渡的特点,本书将其归入“么2”。
2.4.2.1 反问
北大中文系(1982)认为“么”用于反问句时舒缓了反问的语气,刘月华等(2001)认为“么”表示了质问、责备或分辩的语气。舒缓是减弱原句语气,质问则为加强问句语气,这两种看似相反的语气作用,实际是来自于不同的交际功能。史金生、胡晓萍(2002)将其区分为“疑”和“问”,认为“吗”的发问功能使反问句带上了疑的色彩,因而语气较平缓。这正好说明“吗”求回答功能的交互主观性。“吗”在互动等级序列上处于较高层次,交互主观性强,而反问句式的质问、责备等语气表现的是强烈的主观情绪,处于互动等级序列中段。语气词和句式互相作用:“吗”提升了反问句的交互主观性,舒缓了反问语气,反问句式又将“吗”的交互主观性拉低,从“么1”求回答的功能转为“么2”求一致的功能。
整体看,用于反问句的“么2”比用于是非问的“么1”略少,个别语料比例略高。“么2”与“难道、不是、可不、还不、岂不、那儿(哪儿)”等配合表示无疑而问。如:
黄国营(1986)认为,汉语的“吗”字句来源于早期正反问,清代“么”字句迅速转变为以反问用法为主,所以在现代汉语北方话中,“吗”字句也主要甚至只能用于反问。早期北京话语料尚无法支持这一论断。本书重点考察的21种材料中,只有《寻津录》《北京官话伊苏普喻言》《总译亚细亚言语集》《官话类编》和《北京风俗问答》5种材料的反问句用例较多(表2.7),从总的用例数量上看,是非问约为反问的2倍,且多在1900年以前,很难说清末北京话中“吗”字句已经以反问用法为主。
2.4.2.2 陈述句
“么2”用在陈述句中,所附的命题是说话人认为听话人理应知道的内容,或者是曾经共同经历的事件,或者是基于共同知识背景的推断。尽管不要求听话人有形式上的回答,但要求听话人和自己保持一致的立场。如:
“么2”在句中与副词“很、简直、竟”等配合,就增加了意外或不以为然的态度:
2.4.2.3 祈使句
《现代汉语八百词》认为祈使句中的“么”“表示期望、劝阻”。“期望、劝阻”是祈使句式的意义,“么”在祈使句中仍然表示“道理显而易见”,期望和劝阻都是基于说听双方已有的知识背景。本书所考察的语料中,仅《警务支那语会话》中有2例“么”用于祈使句:
表2.7 “么”使用情况统计
(续表1)
(续表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