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政党之误
民族主义者,天经地义者也。若汉族同胞皆以此为正鹄,则以吾族之众,吐气成云,挥汗成雨,何难直抵黄龙而扫狐兔之窟。无如不肖汉奸醉心富贵,呼朋引类,叫嚣立宪,迎合虏廷,组织政党,以为筮仕登朝之捷径。而朝野士夫嗜利趋势,臭味相投,遂相与鼓惑国民,以哗众而取宠。而一般蚩蚩愚民,但闻立宪之名,不解立宪之实,以为博得立宪国民,遂足以出水火而登衽席,而凡苛虐之暴政,贪婪之官吏,列强之侵凌,利权之丧失,皆将以宪法为砥柱而挽狂澜,以国会为阳光而消烟雾。即有告以伪立宪而行专制之真相,而迷瞀于汉奸之邪说既深,亦将掉头而不顾,矧闻驱除鞑虏之言,能不若骤闻震雷掩耳疾走者乎?不然,何以甲午以后民族潮流澎湃海外,而义旗之竖迭起迭坠,至今日而未克奏肤功乎?此可知非胡虏之妖运未终,而实汉奸之虎伥太众,恐革命之有成,而利禄之不获,故不惜簧鼓妖言,以率天下之人而相与抵抗也。而试问托救国之名要求立宪,组织政党以希荣慕宠者,非保党其谁?盖该党欲邀政党之权利,遂不得不要求立宪,欲要求立宪,即不得不阻革命。虽明知满虏之为深仇,祖宗之有遗恨,而为一身利禄计,遂不惮泯灭其天良,而为倒行逆施之举。由是言之,组织政党者讵非民族主义之大障碍耶?
而论者侈言政党以励国人,在其意固以政党之人格高尚,大有欲厕身其间而恨不可得之势。吾若告以中国组织政党者之历史,吾恐论者将闻之惟恐浼其耳,言之惟恐污其口矣。证之如下:丙午年十月二十四日,纽约《中国维新报》(保皇党机关报)刊康有为布告会众改保皇会为国民宪政会文。其中历言该党之易为政党,今摘录以示论者。
其文中有云:皇上不危,无待于保,归政虽要,尚属更端。就本会之义务言之,此后当无所事事,而成立大党偏于五洲,实居举国之先河,而为政党之前导者也。(上下略)
又云:国民之责任无可逃,政党之权利不可失。时哉时哉,诚不可以已也。(上下略)
其章程第一条有云:故今改保皇会为国民宪政会,亦称国民宪政党。(上下略)
第四条有云:新改为国民宪政会,激励大众,讲求宪法,以成中国最先最大之政党。(上下略)
第九条有云:一国大政俱归政党执权,所有行政职事俱为本党人所允〔充〕,不入本党者不得享受。凡一切铁路、矿山、银行、工厂,开辟大利均给本党人承受。(中略)政党之权利大而且专,实为可骇。今中国尚先政党,吾党实为之先。若筹款有厚力,各省府县中能开办报馆支会,则吾党众愈大,将来所得之权利不可思议。(中略)凡事先者得,后者失,吾党有此先基以图此大利权,各同志岂心恶之乎?(上下略)
第十三条云:自改为国民宪政党后,享政党之权利渐大,入会之规费明年正月后,当更议增定。(余略)
观以上所列,皆保党变为政党之铁证也。而其中最当注意者,则“成中国最先最大之政党”与“今中国尚无党,吾党实为之先”数语。夫彼党既为政党之先,则今日中国凡以政党自命者,皆保党之爪牙又何疑乎?故吾于论者之文,不必观其文之内容,第观其题目已可知其为保党。盖深知保党变为政党之历史,而后敢下此定论也。而辩护者乃责余以言之过早,据此观之,果言之有当耶?失之过早耶?抑论者不知政党之历史,而误陷于保党之境地以招人指谪耶?
[按]余自初十后,为他事障碍,久未续此稿。昨陈鹤卿书深悔已往之失言,足见陈君之能受尽言,不失为改过不吝之君子。余此篇本无须再续矣。顾今且言政党者尚不息(如星坡某报),复闻有康党来此藉词鼓惑,又不能不尽揭其真相,以期杜绝其邪焰。而于是反喜陈君之开其端,而使余得藉之以发挥矣。然则前日之论第为陈君作,而今日之论乃真为妖党作矣。
且观康有为宣布之言,处处以垄断大权利为目的。果使该党得行其志,则彼章程中所谓“一切铁路、矿山、银行、工厂,开辟大利均归本党人承受”者,将实行其攘夺矣。盖此等权利皆吾全国同胞性命之所关系,而今日争投膏血资本,以期杜绝外人之窥伺,而苦心经营之者也。而该党竟欲借政党之权势而尽攫之,则政党成而全国人民之生计绝,夫非全国人民之公敌也乎?
该党不惟有此言论,而且实地进行,分遣门下爪牙,遍布国中,或以运动而得议员,或以混淆而称代表,叩首虏廷,再三请愿,以期伪宪之可成而政党之可立。而犹曰表面之卑污也。至其个人行为,则或钻营亲贵之门,或奔走权要之府,而凡吮痈舐痔之丑态,中人以下羞为之者,彼等竟靦然不耻,习以为常。虽经国内各报痛诋,然而廉耻已尽,至今时有加无已,固不独一跟班代表之不足齿数也。而犹虑党人不能麕聚,党势不能扩张,于是一面请招康梁,一面组织帝国统一党。且发其谬见,刊为成书,遍布海内外,以大肆簧鼓(即《同志会意见书》,余拟暇时驳之)。不知者或且附和其说,而岂知其内容之污秽有如此者乎?
要而论之,今中国之所谓政党,表面大罪则阿附伪宪,推戴丑虏,欲使汉族河山永无光复。内容大罪则号召徒党,垄断权利,欲使人民生计归于灭绝。而表面之罪实由内容之罪所生。寻其根株,不外金钱目的,政党之名,不过藉以为攫取金钱之手段而已。夫为一己之得金钱,而同胞之性命不顾,祖宗之大仇不计,寡廉鲜耻,丧心病狂,不除尽政党,吾汉族从兹永沈于黑暗狱中,不复有见天之一日矣。
夫彼辈之所以托于政党者,以政党之名为国中所未闻,以为欧美有政党而国势日以强盛,今藉之炫惑国民,彼蚩蚩之民骤聆其名,不解其实,如坠五里雾中,惟有相率盲从而已。乌知乎政党之人格,政党之价值,凡世界立宪国之人民,无不痛心疾首而惟恐除之不尽也乎?
(本篇节选自雷铁厓:《正误篇》, 《雷铁厓集》, 187~190页,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题目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