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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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南泽引(四)

“可不是嘛,已经是第六个,都是顶好的小子,进山以后就没见再出来的。”另一名村人接话道。

“现在谁家的男丁都要看紧了,再少几个,今年冬天非得挨饿。”

………

我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也将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原来,几个月前有对姐弟进山采药,姐姐出来弟弟却不见了,接着有一个砍柴的少年也在山里失踪……连着几起,已经有六人在山里出事,并且这几个人清一色的全是少年郎。

是个好色的女妖怪?至少人们是这么传的。

我和阿青晚上也会进山的,我侧头瞥了一眼阿青,他一直盯着横躺在碗底的几片宽大的茶叶皱眉,轻轻咬唇,将嘴抿成一条细线。

确实是个好生俊气的少年郎,怎么办?他好像很对这妖怪的胃口呢,绕道走?不行,太远了,连怨铃兰都没办法惑动他,什么女妖怪的诱惑应该也迷不了他吧?要不变个形?没必要吧。

哎呀,想什么呢,有我在,管他什么妖怪,打回去便是。

然而我的脸马上就被自己白天的豪言壮语打得老肿。刚入山林腹地,还没撞见什么女妖怪呢,一扭头就发现阿青不见了。

现在应是刚过子夜时分。我可是特意挑这么个时辰入山的,因为之前的六人都是在白天失踪,我还想着是不是那只妖只在白天活动,夜里休息的。

真不能要求妖怪规律作息。

“咕哭——咕哭。”几只鸟在暗处发出怪叫。

真吵,我忍住自己想捡几颗石子打过去的冲动,揉揉自己突突的太阳穴,仔细回想入山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咕哭——咕哭。”

吵死了,我正要一掌黑风劈过去,声音!刚才一路,除了奇怪的鸟叫声,还有另外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起先并没有注意,但现在想来它确实瘆人的慌,像一段幽异的旋律,悲戚惨淡,断断续续。

难道是这旋律的原因?

啧,这用这么委婉的方式,一点都不直白,本来还想看妖怪怎么勾引人呢。不过,这隐秘在暗处的东西,是更难对付吧。

我又在这山林里转了个八九圈,直到天光破晓,东边那方能见到几片鱼肚白的云,我还是连个妖怪的影子都没踩到。

清早的风有点冷,我感觉自己的心也有点凉凉。

在,哪里呀?

我找个稍微宽敞的树隙间松腿坐下,手上一下下揪着身边冒头的野草,有些草扎根的老深,我的手都快抠进土里。

“嘶——”一条叶缘长满锋利细齿的草叶划伤了我的手指。我盯着自己破开皮的伤口,心下一动。

天色渐晚。不知道什么名字的鸟又开始怪叫。

一名少年在林间穿梭,脚下有些急,他身上背着的药竹篓大口紧闭,一颤一颤颠着个沉甸甸的大肚子,似乎比他的主人更想回到家。

不小心他摔了一跤,等他再爬起来时,少年傻眼了,他本来是沿着一条窄窄的山道走着的,而现在下山的路竟然没有了!

林子里静得出奇,连伴他一路的怪鸟叫声都消失个干净。

有一阵歌声飘出来,断断续续。

少年一手提起竹篓,马上站起来,这回终于能听清了。

“少年郎,少年郎,身侧有个美娇娘。”

“君若唱,侬相和,共祝白头霜。”

“帐暖不及金屋梁,命殒两茫茫。”

“黄泉相见把笑扬,共祝白头霜。”

我略微抖抖眉,转身打算往回走,却见一个穿着红纱衣的女子出现在我面前,轻轻拉起我的手,道:“哥哥。”

哦哦,来了来了,是只女鬼。

我马上把手缩回来,脸上羞臊道:“我,我不认识你,天晚了,姑娘咱们快各回各家吧。”

女子弯起媚人的眉眼,道:“不呢。”说完,她柔软玲珑的腰身直接揉上我的身体,双手抱住我道:“陪我一会儿嘛。”

她把自己的曲线全压在我现下这幅少年的身形上,到是让我有种并不排斥的异样感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呢?阿青和另外六人到底是被她玩完杀掉还是关住藏了起来?我看着她仰头送到我嘴边的红唇,心中犯难。

“你不想?”她睁开眼睛,慢声道。

我一言不发地把头偏过去。

女鬼见我不答话,便空出一只手来,我还不知道她要干嘛,随即双腿一紧,我立马大力推开她,把背上的竹篓扯下来护住要紧处,说好的委婉呢?

女鬼的嘴角勾起笑意,道:“不想?明明有反应呢,长得这般白净是有隐疾吗?不举还是龙阳?”

看见不行的男人有必要笑得这么开心吗?我撇撇嘴,道:“龙阳。”

我并不太明白女鬼口中“龙阳”是什么意思,但按照字面与用法综合起来理解,我还是能猜到个大概的。这个词,应该是人们对男性阳气不足的婉称,本来应做“拢阳”,阳气少就得拢合补足嘛,但因为要忌讳,便以“龙”字代替“拢”,于是就有了“龙阳”一说。

不足和不行还是有差别的。

女鬼听了我的回答眉头一跳,道:“真的?”

我十分肯定地点点头,为争取时间布阵我还真是不容易呢。

“真巧,我那里关了个不解风情的,要不然你来试着开导开导他?”女鬼笑道。

不解风情的应该是阿青吧?还好活着。我松下一口气,道:“我可不是这么随便的人,姑娘还请自重自爱。”我故意走大半个圈绕过她,不动声色地收了阵,准备离开。

然后我就被女鬼抓去她的老巢,咣当一下摔到阿青身边。

你个小崽子害我好找,你知道我为了你被那女鬼……我心里还没骂解气呢,就见到阿青脸上的颜色不太对,太红了,像涂上了大姑娘家的胭脂。我刚想用袖子在他脸上擦一擦,伸出去的手又放下,现在的“我”,还不认识阿青呢。

“一个傻一个断袖,脸长得好有什么用?正常男人都不敢上山了吗?”女鬼道。

“他怎么了?”我转头问向那女鬼。

“不如你听话,喂了些东西。”女鬼道。

“你怎么能乱给他吃东西!”我使劲摇摇阿青,他眼里空洞,毫无神韵可言,如果说之前阿青是傻得可爱,那么现在就是近乎痴呆了。

“急什么?说的这傻子是你养的一样。”女鬼弯过身来绵绵道:“你中意他?”

“他长得人见人爱,我中意他有什么稀奇的?”我并不想搭理她,放手去检查阿青身上是否还有别的什么地方有问题。

“还动起手来,”女鬼道:“他这块臭石头我可没法,你若能打通,呵呵,这小子忍了这么久的药性,便宜你了。”说完女鬼便离开。

等那女鬼走远,我才开口道:“阿青,别怕,再过一会儿我就带你走。”

“你是?”阿青呆呆道。

“荒落。”我把他的身子扶直,道:“你现在能走吗?要不我背你?”

阿青不应我,只两眼深深望着,看得我有些发僵,接着我被脑后勺一股力推着直往前倒,倒在阿青怀里……

早知道那女鬼给阿青吃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我把被我打昏的阿青搬上我的背。

背上的这个见个男的都要扑,哪里是块石头?

我用手指刮刮自己的唇,刚刚还是不小心触到了,那感觉,像是被自己养的笨小孩亲了脸颊,又像是被自己养的宠物舔了手指,又都不像。

不过自己这副身体倒是很有力量的,两三下就能解下咒,背起阿青撒丫子就跑。

以前没发觉,要不以后就干脆用男身算了。

前方传来一阵打斗引起的动乱,黑红的血光与道道白影交织缠斗,瞬间整座房屋全化成一片碎石荒草枯木桩。原来都是幻象。悄悄地,我将自己和阿青隐藏好,静观其变。

“是他们自己要留下来陪我,你们这群臭仙士来凑什么热闹?莫非——你们也想来!”血光一闪,在地上留下数道深痕。

“女鬼,我们灭你,带他们走是替天伸义,像你这种蛊惑人心的鬼怪,非死不可!”一名白衣仙士举起剑指向那女鬼道。

“哈哈哈哈,南荒的天,何时由你们来替了!”女鬼身负重伤,声嘶力竭道。

“御剑——收!”数十把银剑齐齐逼来,围成一个圈刺向那女鬼。

好一阵痛苦的爆破声后,女鬼烟消云散,只剩一段悲戚幽异的旋律在几声怪异突兀的“咕哭——咕哭”的鸣叫声中,断断续续。

“共祝白头霜。”

……

那些白衣仙士是哪来的?他们衣服的形制,武器术法全是我不曾见过的,是这几百年间兴起的修仙人?南荒的仙家大多又杂又散,这样有组织,共同行动的倒是很少见呢。

我还想将脖子多伸直些看个仔细,突然一只手搭上我的腰,我忙缩回身子要打,原来是阿青。

“荒落,你怎么……”

我一掌封住阿青的嘴,那些白衣仙士还没走太远呢,我可不想把他们引来又多生枝节,转眼便将自己的女相显出来,小声道:“刚刚换了形,下次一定要紧跟我,不能随便跟个什么东西就走了,你知不知道,我在这山上蹲了十多天,才‘偶遇’上女鬼把你给救出来的!”

阿青双手落在我捂他嘴的手上,呜呜呀呀像是想说什么却没法说好好话,只能点头答应。

“还有,别人给的东西也不能乱吃,会……会吃坏肚子的。”我放下手道。

“嗯。”阿青道。

一番休整后,我带上阿青,又继续向山林深处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