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派伤寒名家学术精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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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章虚谷的学术思想

在医学理论上,章氏推崇张仲景辨证论治理论,对于《内经》和《伤寒论》有了深刻的理解,他颇受叶天士、薛生白等人的影响,因而对温病学的发展有一定贡献,尤其对王孟英编纂《温热经纬》影响较大,对刘河间、李东垣、朱震亨、张景岳等,善于撷取精粹,并能融会贯通诸家之论,有一定见地提出评论。后医术日精,熔铸百家,自成一家之言,对温病之说卓然独见,一时名震医坛。他强调伤寒与温病不同,对六经、六气等概念有所阐发,但也有不尽全面之处,如他把疾病机械地按四时分类,并有单从字推敲之弊。

一、以阴阳进退解释六气流行

章虚谷认为天地人身的变化都本乎阴阳太极。自然界的六气,名虽有六,实则只是阴阳二气的进退而已。他用《周易》卦象的阴阳爻变化结合时令节气,成功地解释了六气流行的特性和发病机理。《内经》所说的“先夏至日为病温,后夏至日为病暑”,认为前者是有火无湿,后者是火湿相合。章氏认为前人“秋之前半截伤湿,后半截伤燥”的说法为臆说,也是从阴阳进退消长之理来分析的。他在《素问辨疑》中说,立秋后“火力微,则水不能沸,而湿气遂收,然火力虽弱,阳焰犹存,则反化燥,故秋为燥金主令”。根据章氏的主张,秋当主燥,但立秋后湿土司令尚有一月,因此,如按节气与六气相配则似不符,但如按阴阳进退之理,以审气候,则若合符节。

二、对脉诊学的发挥

章虚谷在《类编》中对四诊合参进行了阐释,脉诊约有十之七八,颇有心得,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其在临床实践中的成就。指出:“本门最详者脉也,脉为气血流行之象,而有升降出入,故当与营卫经络、阴阳脏腑诸门同观。必得悟其神理,指下方能明其为和、为病、为虚、为实。”脉诊是四诊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内经》中有关脉诊方法的论述有四种:遍诊十二经动脉法,全身三部九候法,人迎、气口脉诊法,独取寸口法。其中独取寸口法虽然在《内经》中未明确论及,但是此法也是对人迎、气口脉诊法的再一次简化。自《难经》始,将寸口分为寸关尺三部。章氏在此提及的脉法,并不局限独取寸口,足见其对《内经》的精熟程度,书中“诊尺肤以合色脉”的论述更是给后世以启发。“尺肤者,卫气所行者也,故脉之缓急滑涩,而尺肤亦然,脉小则尺肤减瘦,脉大则尺肤贲起,贲起者,隆厚也。至其病变,则色脉与尺肤有不相应,是营卫气血偏驳不和,必审其微甚而调之。”全面继承才能更好地发挥、创新,章氏的发挥显然是在全面继承《内经》的基础上实现的,这一点正是今人所缺如的。

章虚谷以望色辨脉相结合,尤其体现在诊治热病中。《类编》书中为后世留下了记载,如“《素问·刺热论》曰:肝热病者,左颊先赤;心热病者,颜先赤;脾热病者,鼻先赤;肺热病者,右颊先赤;肾热病者,颐先赤。病虽未发,见赤色者刺之,名曰治未病也。此未病而色先现于面者,当先治之,其后虽发,亦必轻而易愈,是不可忽也。”今杨丹等研究认为章氏深知热病传变最速。面色变化出现于脉象变化之前,当先施治,这些阐释均来自临床,结合实际阐释了“治未病”的具体含义。

三、辨证论治之特色

辨证论治是中医治病的特色,章虚谷突出以辨证论治。

(一)辨病邪虚实深浅表里

《类编》全文凡提及辨证论治,均重辨虚实。章虚谷节取了《素问·通评虚实论》之言:“邪气盛则实,精气夺则虚。”“薛生白曰:邪气盛则实,精气夺则虚,此二句为治之大纲……实而误补,固必增邪,犹可解救,其祸小;虚而误攻,元气忽去,莫可挽回,其祸大。”章氏引薛雪注释,并且多加肯定,但是以其自身所见病案反驳,阐述医理,更加让人信服。说“此篇之论,最为精当,学者宜三复焉。惟云误补增邪,犹可解救,其祸小,然余亲见有病伏暑发疟者,其人信景岳书,而用补气等药,其邪暂伏,疟止,不数日复发,更认为虚,而服熟地等剂,即变闷痧,邀余视之,不可解救,是夜而卒。盖风寒之邪在表者,误补犹可解救,虚人且当助内以托邪;若暑湿之邪,初由膜原而归脾胃,故虽虚不能用补法,而为难治,必须轻药从缓调之,急则生变也。是故虚而挟邪者,必辨其邪之浅深表里为要也”。强调若病体虚弱而夹杂邪气,必须辨清病邪深浅表里,再去施治。

(二)重七情内伤

对于七情内伤所致病者,章虚谷重视仓禀之脾胃。“凡七情妄动而伤本元者,为虚;饮食不调而有积滞者,为实。阴阳根于肾元,气血生自脾胃,其伤气血者调补脾胃尚易,伤阴阳者培其肾元为难。其有阴阳虽伤而脾胃尚强者,调理得宜,犹可带病延年;而脾胃先败者,则终归不起”。章氏继承补土派“补肾不如补脾”理论。在论及“有胃气则生,无胃气则死”时,章虚谷认为“若由饮食、劳倦而伤脾胃,轻者可以调治,久伤不复,必至阴阳俱败,以无生化之源也。此皆内伤之大略也”。在辨证论治的过程中辨虚实,重脾胃,是章氏重要的学术特点。

(三)以实践为准绳

《内经》“形志苦乐”理论说明人体体质不同,施治时采用不同的治疗方法。《素问·血气形志论》曰:“形乐志苦,病生于脉,治之灸刺;形乐志乐,病生于肉,治之以针石;形苦志乐,病生于筋,治之以熨引,形苦志苦,病生于咽嗌,治之以百药;形数惊恐,经络不通,病生于不仁,治之以按摩、醪药。是为五形志也。”章氏节取此处,做出了创新,认为以形志判定异病异治,不能与《方宜》中同病异治相混淆,因地制宜固然重要,但是亦应该与因人制宜相结合,曰“审形志,则不可拘执《方宜》之论可见矣。人禀天地之气以生,赖天地之气以养。五方具五行之气,故五方之民,气质各异。以其气质各异,故为病虽同,而治法不同者,要必合其气质之宜,而不可犯其忌也”。章虚谷以此为例,对后世业医者谆谆告诫,临证需知常达变,读经不可拘泥文字。

四、对体质学说的发展

体质是人类生命的重要表现,由于先天禀赋的差异,饮食居处的不同,人们的体质特点也千差万别。不同体质的人,不论在发病或是病机转化方面,都不尽相同。章虚谷对体质学说论述精辟,多有发挥。

(一)体质差异

自《内经》开始探讨体质之先河后,历代医家对体质的实质均有所发挥。章虚谷继承前人研究的成果,在《医门棒喝》中明确提出:“人之体质,或偏于阴,或偏于阳,原非一定,岂可谓之常乎?”认识到人的体质存在明显差异,并进一步指出:“人禀质有偏胜强弱之殊,人生禀质南北不同……东南木火之方,则多热,西北金水之方,则多寒,酒客湿热内盛。”说明先天禀赋的差异、地理环境的不同、饮食习惯的区别是体质特征的重要因素。因此,他强调在辨别体质时应知天时,知地理,识人生禀赋源流、风土气化变异。

(二)体质分类

章虚谷体质特征因人而异,可据“营卫经络脏腑而详辨之”。章氏发现历代医家对于体质研究多用于讨论疾病发生、演变及治疗规律,而对体质本身无明确的分类方法,因此,他主张以营卫气血、脏腑经络的功能状态作为体质分类的依据。如阳盛阴虚之质,可见形瘦色苍,中气足而脉多弦,目有精彩,饮食不多,却能任劳,每病多火;阴阳俱盛之质,可见体丰肌厚,脉盛皮粗,食啖倍多,平时少病,每病多重;阴盛阳虚之质,可见体丰色白皮嫩肌松,脉大而软,食啖虽多,每生痰涎,目无精彩者,寿多不永,或未到中年,而得中风之病;阴阳两弱之质,可见形瘦脉弱,食饮不多,目无光彩,神气昏庸者,必多贫夭,常多病。

章虚谷的体质分类方法虽不完善,却具开创性,有着不容忽视的理论与实践价值。

(三)体质因素

章虚谷曰:“人体质不一,受邪虽同,而病变不同。”在实践中他也重视体质因素对疾病发生与转归的影响,认为邪气侵犯人体,其发病类型取决于体质特征。因此,在探讨暑病源流时,指出:“人身阳气旺,邪随火化而阳暑病;人身阳气虚,邪随湿化而成阴暑病也。”从而批判了以人之动静定阳暑、阴暑的错误观点。他在判断厥阴病预后时,即有“邪入之其人,阳旺则热多厥少,阳虚则热少厥多,阳胜则邪外出而愈,阴胜则邪内陷而死”等论述,认为阳气旺盛的体质,能够抗邪外出,疾病向愈。阳虚的体质,无力抗邪,邪气内陷,病深难解。

(四)依据体质遣药

章虚谷认为:“治病之要首察人体质之阴阳强弱,而后方能调之使安。”主张治则既要考虑邪气的性质及强弱,更应顾及体质的偏颇,指出:“病因症状虽同,而体质强弱不同,则治法自殊,此所以一药可以治众病,一病又不可拘一药治之也。”这种“一药治众病,一病不拘一药”的观点,也是现代中医体质治疗学极为重视的“异病同治,同病异治”思想。例如凡邪重而体强者,则伤太阳经,为麻黄桂枝汤证;体弱者,邪从太阳直入少阴,为四逆白通汤证。

确立治法后,遣药组方,章虚谷仍以体质为依据,如阴阳俱盛之质,禀厚,须用重药,如大黄、芒硝,干姜,桂附之类,寒热之药,彼惧能受,若用轻药,反不能效也;阴阳两弱之质,不能受大补、大泻、大寒、大热之药,宜和平之味,轻缓调之。阴盛阳虚之质,虽病热邪,药不可过寒,更伤其阳,阳微则防其脱,热退须用温补扶阳。阳胜阴虚之质,每病多火,须用滋阴清火。体质强弱不同,对有毒及峻猛药物的承受能力各异,所以章虚谷在使用此类方药时对剂量审度极为严,如通脉四逆汤注云:“干姜三两,强人用四两。”其意在此。

总之,章氏对体质学说的贡献,不仅在于其本人所取得的研究成果,他以体质观认识前人的论点,亦对后世有所启迪。刘河间“六气皆从火化”,以寒凉主治;朱丹溪“阴常不足,阳常有余”,以滋阴降火主治;张景岳“阴非有余,阳常不足”,以温精补阳主治。同为博学大师,所论相去甚远,后人亦从其所学,各执己见。章虚谷认为:“人生禀质南北不同,景岳与河间、丹溪相去百数年,且其时气化、其地风土各不同,不可相非也。又如张子和,所治多藜藿中人,故其议论汗、吐、下为妙法;薛立斋为太医,所治多膏粱中人,故其方案多和平温补,以缓见其功……证随人之强弱而变,治法有先后缓急不同,必当审宜而施也。”由此可以看出医家的成功,以及偏执不足之所在。清代居士田晋元赞《医门棒喝》所论为“阳春白雪”并非没有道理。章氏发皇古义,融会新知,发展了古代中医体质学说,对于现代中医体质学说的研究有一定参考价值。

五、对温病学说的发挥

(一)学术推崇叶桂

在众多的温病学家中,清代叶天士为温病学完整体系建立的杰出代表。章氏十分推崇叶桂,认为叶桂“实传仲景之心印”,并在《医门棒喝·二集》中对《温热论》做了较为详细的注释和深刻的发挥。如自序中云:“后读吴门叶天士先生医案,见其发明奥旨,如点龙睛,而镕铸百家,汇归经义。”在凡例中也提及:“惟吴门叶天士先生论风温二十则,分营卫气血,传变治法,最为精当。”在“附论伏暑”篇中又曰:“余于温暑提纲,已论其概,而《叶氏医案》,辨治尤详,皆当参阅。”时人多言叶桂用药轻灵,章氏则驳之,“不泥其方药而神明其理法,吸纳生所以传仲圣之心印也。且先生无暇著作以垂教,仅存临证之方案耳。有是证,则用是药;无是证,则无是药矣。”在后世相传为叶桂之书中,章氏时或有注解或有评论,如对“通阳不在温而在利小便”,章氏评说为:“救阴在养津,通阳在利小便,发古未发之至理也。”叶天士云:“纯绛鲜色者,为包络受病也。”章氏注解为:“纯绛鲜泽者,言无苔色。则胃无浊结,而邪已离卫入营,其热在心包也。若平素有痰,必有舌苔。”对叶氏敬仰溢于纸上,这对叶天士温病学思想的传播有一定的贡献。

(二)温病分温热与湿热

章氏治疗湿热病,以薛生白之治法为依据,对吴鞠通的理论则加以批驳。世人皆知吴鞠通在叶天士的学术基础上,于《温病条辨》中独创性地提出了温病三焦辨证,并制定出一套比较完整的治疗方法,与卫气营血辨证相辅相成。从而构成了温病学比较完整的辨证施治体系。章氏在《评〈温病条辨〉》一篇中首先肯定此书“宗叶氏大意,从河间三焦立法,引经正名,分析伤寒温病之异,多有发明”,但从温病分类及治法多加以评判,直论其不足。其评叶、吴,可谓一抑一扬,泾渭分明。

(三)温病与伤寒之别

温病学的发展过程,由于历代医家学术见解不同,对温病与伤寒两者的关系认识不尽一致,产生学术上争鸣。对温病新理论体系的确立和新治疗方法的创制抱有门户之见,从而导致寒温两大学派的激烈论争。与章虚谷同朝的伤寒学派医家陆九芝力辟温病学说,指出:“温热之病本隶于《伤寒论》中,而治温病之方并不在《伤寒论》之外者。”章氏则在《医门棒喝·初集》中认为温病的致病原因、邪入途径、病变部位、病机变化等均与伤寒不同,概念不容混淆,治疗必须严格区分。“缘伤寒之邪,自表入里,有一分表邪未尽,即有一分恶寒。故虽兼里证,仍当温散,先解其表。若表已解,而邪入胃,寒化为热,仍不恶寒而反恶热,方用白虎、承气等法,以清其里。是表寒为致病之本,里热为传变之标。若温病,由伏气者邪自内发,未病时,已郁而成热,一旦触发,势如燎原。故急清里,则表热亦除,是内热为发病之本,表热为传变之标。即或非伏气蕴酿,凡感温热,终是阳邪。故虽阳虚之人,亦须凉药清解,则与伤寒之邪,标本不同,阴阳迥异,岂可稍容牵混哉。”伤寒与温病由于感邪性质不同,其演变发展也有所区别,治疗上亦不同。伤寒为感受寒邪,其初起在表,表证自应解表,即寒郁于表则宜温散;温病虽有伏气温病与外感温病之别,但其治疗均应以清热之法为治疗原则之一。章氏认为《伤寒论》中所论的外感,只有风寒暑湿,论温病也只有伏气而没有谈到外感的温热,“仲景所云:发热而渴,不恶寒者为温病也。以其内热,故初病即渴;以邪非外感,故不恶寒。与风温之邪,由外感者,又为不同。”并用以药测证之法,指出“既用黄芩、白虎必非伤寒合病,实为内发之温热也。”对于寒温治法之别,章虚谷于书中数次着重提及“若温热阳邪伤人之阴,故初病即宜凉解。与伤寒初起治法冰炭不同矣。”此论重在避免临床误治,防止病情剧变。温病与伤寒,初起的证候表现和治疗方法,虽有区别,但病邪一旦由表入里,治疗方法又大多相同,因此章氏谓:“是以温病初起,治法与伤寒迥异;伤寒传里,变为热邪,则治法与温病大同”。如伤寒之邪传里化热之后,在治疗上也应凉解泄热,所以有“伤寒与温病始异而终同”之说。

(四)温病倡立外感与伏邪

从《内经》至《伤寒论》对温病病因都作了一定的探索,后世巢元方、刘河间等医家对温病病因说又进行了发展。明代吴又可提出“戾气”学说,扩大了温病病因学。至叶天士的《温热论》中才明确提出温病的病因是温邪。由于深受陈平伯“外感不外六淫,民病当分四气”之说的影响,传统上始终把“六淫”作为温病的主要病因看待。此种学说意即温病是因外感温热性质的六淫之邪所致,这对阐发四时外感温病有重要意义。章虚谷对外感六淫作为病因有自己的见解。如医家对外感六淫之暑邪的概念向来存在分歧,有暑热夹湿与暑中固有湿邪两种不同学术观点的学术争鸣,而章氏坚持湿与热搏而为暑之观点,其定义暑的概念是“长夏湿土司令,湿土与相火合气,乃名为暑”。且章氏对外感风邪有风从寒化、热化之论,认为寒温同是外感,风因寒冷而使人成伤寒,风因温暖而使人成温病,其云:“风邪伤人,在冬令成伤寒病,春夏时成风温病,此邪随时令阴阳而变也。”伏邪与新感是温病发病类型中的两个重要概念,发病的病因较为复杂。两者都有力地推动了温病学的发展。但对伏邪有争论,吴又可对传统的“伏寒化温”提出了质疑,认为寒毒藏于肌肤之间,到春、夏季触动积热而发为春温必不可能;章氏则认为“当令冬归藏之候,其邪从经入络,气血流传于经,邪伏于络,则不觉也。即经所谓邪藏肌肤耳。”其坚持温病有外感有伏邪,反对随感即病而无伏邪的说法,强调人身经穴之渊深隐微,外邪内侵渐积而成伏邪,其伏藏于人体且过时而发。对于伏邪所藏部位,章氏认为在肌肤与少阴,云:“余方悟冬伤寒之邪,藏于肌肤之言为确,而辛苦之人尤多。”“此因贫苦之人,为食衣单,冬受寒冷,邪伏少阴,至春阳旺,邪郁化热,劫烁肾阴。”同雷丰之“肾虚之体,邪气伏藏于少阴,劳苦体实之人,邪气伏藏于肌肤”之论颇有相同之处。伏邪温病一般病情较重,病程较长,若伏邪不能外达或透邪不尽则病情反复,变证迭起,病难速愈,治疗颇为棘手,则章氏在书中“附论伏暑”中提及其治疗经验,为后人参阅之。

(五)详阐温病分类

温病分类随着温病学的发展而逐渐趋于成熟。如吴鞠通将温病分为九种(附疟、痢、疸、痹),章虚谷在书中对温病的分类及治疗有新的阐述:“兹细辨温病源流,当辨别而分治者有五:一曰春温,二曰风温,三曰暑湿,四曰湿温,五曰瘟疫。”并指出吴鞠通将风温、温热、瘟疫、冬温并为一类,不知瘟疫与风温见证大异,已属“辨证未清”。而初起恶寒者用桂枝汤,不恶寒而渴者主以银翘散。桂枝汤乃治风寒之方,用于温病,则以热助热;银翘散是治风温之药,以之治瘟疫,则病重药轻,病深法浅,又为“立法失当”。章氏还对风温的因、证、脉、治作了一定的阐述和补充。之前的观点认为,风温为感受风热病邪之温病,发于冬季的又称冬温。而章虚谷认为不论发于春季或冬季,盖可称为风温,其云:“风温者,冬至一阳来复,则阳进阴退,立春以后,阳气渐旺,由热而温。若又可所言温和之气,原不病人,殊不思《灵枢经》云:虚风贼邪,四时皆有,人感虚风,而当温和之候,即成温病,故方书称为风温……故四时皆有邪风,而春令温暖。又为风木主令,故风温之病较三时为多,若方书所称温热、冬温等名,皆可以用风温赅之。盖冬令温和,未必为病,必中邪风而成温病,温重即成热病,是以不须另分名目也。”此亦说明了风温之为病,因气候变迁人感温和之候而成温病,有因外感之邪无不兼风,故风温之病较三时为多。此种论说也为现代温病学教材采用。又如湿温是外感湿热病邪引起的热性病,由于湿邪属阴,性质重浊黏腻,湿与热相合,蕴蒸胶着难解,章氏书云:“热为湿遏,不能宣达,湿因热蒸,蕴酿胶黏,故最淹缠难愈。”

(六)温病的分类而治

章虚谷治温病别有心得。如对风温治以理肺气为主,且因时令季节不同,治疗上各有兼顾,如夏令宜凉以救肺。对春温之治,分为虚实两证,实证清内热并强调引邪外达,虚证总以甘凉滋润。养阴退热,不可用苦寒而伤正气。而湿温之治,宜苦温芳化,以宣三焦气化,使小便通利为法。再如暑温治疗,一般宗张风逵之说:暑病首用辛凉,继用甘寒,再用酸泄、酸敛;而对暑温之变证与坏证,章氏书中批注中云:“时医不识暑必兼湿,见热投凉,使湿闭热伏,变痢变胀,而至危殆。”

六、对金元诸子及张景岳的评说

章虚谷最初学医,不得其门。“虽从师请益,历览诸家,十年不知端绪”。后读叶天士医案受到启发。他认为叶氏能够“熔铸百家,汇归经义,与千百年前仲景心心相印”,较完整地继承了《内经》的学术思想,而不像金元诸子及张景岳,只不过从自己的阅历出发,或论外邪,或论内伤,或主补气,或主滋阴,发明《内经》理论的一个侧面,而非全经之旨。因此章氏著书的宗旨是:“洞见本源,救正阏失”。主张学医的人应从流溯源,全面掌握《内经》理论,如片面地强调某个方面,势必会产生偏见,甚至出现 扞格不入的情况。他认为河间论六气皆从火化,固然正确,但只可论六气之邪,其发病则根据人的体质而有变异,不能概用寒凉。在此,章氏特别强调外邪伤人,必须结合患者的素禀体质进行分析。例如感受暑邪,如人禀体多火,则暑随火而化燥,禀体多寒,则暑随寒而化湿,必须随病审察。关于东垣与景岳对于相火的不同看法,章氏认为这是他们看问题的角度有异所致。东垣言相火元气之贼,景岳言相火元气之本,东垣乃论其变,景岳论其常,两说皆各有理不可偏废。至于朱丹溪的“阳常有余,阴常不足”的观点,引《内经》“一水不胜二火”为据,实则《内经》是论阴阳偏胜之病,非论阴阳之理,君火相火实即火之体用。景岳非之,言阳常不足,阴常有余,两家各有一偏。归根结底,六气皆阴阳所化,不能执枝叶之短长,即谓根本之有余不足。

七、辨证论治以药之偏救病之偏

治病贵在辨证论治。章虚谷认为“理有一定而法无定,法有定而方无定,方有定而病无定也”。认为仲景有是证用是药,必详辨脉证而后始立一方,又反复辨其疑似异同,则方药随宜变换。章氏提倡“每临一病,胸无成竹,唯审其虚实、阴阳、表里、寒热,设法制方,求其合病而止;药虽不同,古方法度,自然合古。如叶氏医案之所以为传仲景心印者,正因其善能变化而无丝毫执滞,仍不出圣道法度故也。学者必由是而学也,方为医道正宗,否则尽是旁门左道。”章氏在《医门棒喝·初集·卷二·方制要妙论》则认为,方药治病的奥秘在于以药之偏救病之偏,以药之性适人之表里、阴阳、虚实、寒热。“要妙者,药性气味也;配合制度,实不外阴阳五行之理耳”。“夫人禀阴阳五行之气以生,气有偏驳则病,药得阴阳五行之偏,是故以偏治偏,必归于平而后病愈。”“无不以药性气味之阴阳,合乎人身表里阴阳虚实寒热者,是故投无不效,而七方十剂之法,亦尽具于中。”

综上所述,章虚谷的学术观点及理论建树,既有继承传统的一面,又有融会新知的一面。对医学的重要问题,无论是传统的,还是现实的,都能够立足于整体,敢于棒喝,研究得很透彻。他对《伤寒论》有所发挥,推动了温病学说的发展,有着较为严密的学术体系。

八、摄生重天人合一

《类编》第一类禀赋源流中,经解“始生之本”开篇即说明“天人合一之道”。章虚谷认为《素问·阴阳应象大论》首明天人合一之道,“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人为万物之灵,而始生之气禀于东者,所谓帝出乎震也。帝者,吾人之灵明主宰。”万物开始化生,人也相应于阴阳五行之气,化成神智、身形,“由之生化循环不息,乃为禀赋源流,天人合一之道也。”《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曰:“天不足西北,故西北方阴也,而人右耳目不如左明也;地不满东南,故东南方阳也,而人左手足不如右强也。”章氏以“人为一小天地”为总结,论及人“与天地同造化”,“故调治其身者,不法天地之气化,则灾害必至矣”。强调以天地变化为法,同理可以用治于人身,“精神魂魄本天地”,“精气津液血脉由阴阳所化”。章氏在“摄养为本总论”中提到“人之寿夭不齐者,由禀气之厚薄,非关清浊也”。先天禀赋强弱是影响人身寿夭的先决条件。“故凡起居服食,必顺夫天地气化流行之序,随时防慎,以避外来之邪,惩忿窒欲,清心节劳,以免七情之害”。先天禀赋是条件,后天顺应天地气化之变,才能保全全身,即“一身气血,随心所使,心定神安,气血自固,虽有外邪,亦莫能伤。故经曰: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虚者,虚其心,则神自清;无者,无其欲,则精自固。天真元气,从之生长,而精神固守于内,何病之有”。再次强调了“人为一小天地”,摄生的主要方法即天人合一,这是对《内经》养生思想的充分继承,反映出了《内经》“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的原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