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体验或日常话题变为叙事
关于讲故事的结构,梅茨(Metz, 1974)认为,“叙事有头有尾,有同时将叙事与叙事之外区别开的情节”(p.17)。换句话说,生活不像故事中讲的那样一清二楚。生活里的真实事件是完整而非孤立的,对此,钱德勒(Chandler, 2002)解释道:“没有所谓的‘事件’。客观而言,现实不能简化为无关的时间上的单元,‘事件’是由人的意图决定的,叙事形式创造了事件。”(p.90)
这就是为什么用视觉叙事而不是讲故事描述孩子绘画时勾勒主题和情节的过程。这种叙事的结构是松散的,包含了许多变化着的想法。主题的描绘和实现像稍纵即逝的瞬间,这些瞬间以自由的构图展开。在很多层面上,孩子的视觉叙事与电影类似——在一个大的情节中起落,但并不遵循传统——有一个清晰的开头、发展和结局。有点类似画上靠幻想演出的一场戏。
同时,孩子画作的主题反映了文化模式。他们的灵感来自个人体验、大众传媒(通常是小说)及各地的事件(非虚构的)。比如,一个女孩(7.8)看电视时学到一些知识,这影响到她的叙事,在第三章中将进一步解释。
孩子:我在画月亮,嗯,我觉得,人们将来可以在月球上住。
对话者:噢,是了,那你是怎么想到人们到达月球、在上面住呢?
孩子:哦,我在电视上看过这样的节目……说将来人们可能住在月球上。所以我就想到画这个啦。我觉得将来是这样的,我就这样画了。人们可能会对住在……呃,外太空,感兴趣。比如,不仅到月球去,还到其他行星上去,像不太冷的火星。
对话者:对……其他空间,嗯。那人们为什么对住在太空感兴趣呢?
孩子:这个,可能吧,因为那是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啊,也许他们会觉得比住在地球上要好一些呢。
女孩用原型的方式描述她理解的住在其他星球上的样子,画中的人物指的是普遍意义上的“人”,他们在另一个星球旅行。当然,住在外太空是什么样子,她投射了个人的观点:“完全不一样的,更好的。”她的叙事像第三人称的纪录片(如,“人们可能会对……感兴趣”“他们可能认为……”)。这与前面的孩子有很大不同,那个孩子的叙事是个人化的:“我/她要把他的枪夺下来”,这是描述生活中正在发生的具体事件。
不过,无论孩子的画作是纪录片还是对真实的描述,其中连续的叙事不同于“故事”,发生在边画边讲之后。几个例子说明了这些不同,在这些例子中,在构图时,孩子对故事的虚构在讲述人物、事物、事件之后。在下面的例子中,(孩子)或只是描述构图,或简化画作的主题:
这是一个花园,有一棵苹果树,有一个秋千。我画的所有花园里的东西……一座房子,一棵苹果树,一朵花,一个秋千,一个……我们去滑雪……我躲过了树,从小山上跳下来。
这样的例子遵循了常规的故事形式,一般包括时间上连续的事件,有开始、发展和结尾。在下面选的例子中,最为清楚:
一天,骆驼在海边散步。它看到一个大浪打在沙滩上,露出一条大鱼,它想抓住那条鱼,把它吃掉,所以它决定走进[海里]去,可是它办不到。它又看到了椰子,想弄几个下来。完了。嗯,就这样啦。我画的就是这些。
等我长大了,我就去上班,去“潭百海产店”。那儿景色很好,还有海鸥呢。我要做一些事情,下午也要做事情,然后我回家。
一天,一个人去服务站买面包。他们在十字路口拦住了他。当他回来的时候,还是红灯,所以他还得等着,然后他就回家了。
人们[观众]走进体育馆。安吉拉和露西[演员]又唱又跳,表演了很多。突然她的朋友们说“加油”,她鞠躬、谢幕、走了。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在学校里,通过让孩子完成画作后讲故事的方式完成读写练习是很普通的。但这些故事的内容只是与画作略微相似而已。“事后的”的故事只是对孩子不断解说的苍白的模仿,这些解说是视觉叙事的中心。复述的“故事”无法抓住构图的形式,这与孩子的实时构图相分离,实时构图也是孩子玩耍时的特点;也抓不住构思的“灵魂”,如孩子即刻(in situ)的面部表情、有表现力的语言、戏剧化的表演和姿势,孩子用这些说明意义建构这一创造性行为的实现和个人参与。
事实上,孩子的视觉叙事是完整的“构图—叙事—呈现”信息,是几乎不可以用同一方式重复的多模态文本。因此,对很多孩子来说,讲述那些“事后”的故事有点多余——那不是“真实的事情”。孩子通常认为没有必要以故事的形式重复,(因为)在不断的叙事中,故事已经通过身体和手的配合“讲出来了”。一个小男孩(5.8)的故事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他画了一幅关于父母带着小孩去野餐的画之后,坚决不肯讲他画的故事。在下面这段长达15分钟的对话中,小画家的结论是,创造性的体验已经完成了,他的画本身只是他全部体验的残余和人为产物:
对话者:那么,你的画里有一个故事,对吗?……你在画画时讲了一个故事,对吗?
孩子:没有。
对话者:不是吧。
孩子:是的。
对话者:我觉得有啊。
孩子:真没有。
对话者:这个[野餐]没有故事吗?
孩子:没有,我只是喜欢画这个而已。
对话者:不需要写啦,说出来就好了。要不要给我说说看?
孩子:真的没有什么故事啦!
也许,男孩觉得使他再现的符合故事的形式,反而了失去要表达的意义——“构图—叙事—呈现”就是内容,他拒绝用讲故事的形式再次呈现。考虑到这个男孩在“边画边讲”中涉及的话题深度,便可理解了(图2-9)。这包括变老、年轻人与老人的容貌差别、寿命和死亡的现实。下面具体说说:
图2-9 家庭野餐(男孩,5.8)
容貌和年龄
孩子:我在画我老了后的样子[已经做了爸爸]。
对话者:是呢,很老了,挺好的。
孩子:一个人老了之后,就有皱纹了,对吧?在画中爸爸的身体上画出条纹并画了各种颜色。
对话者:条纹,是吗?
孩子:有一点点结块儿,对吧?
对话者:哪里?
孩子:上面啊。
对话者:什么上面?
孩子:你老了的时候,就在你身上了。在妈妈的身上添上了彩色的条纹,给孩子做了单色填充,但没有划分条纹。
年龄,寿命和死亡
孩子:孩子们有更多,是吧?
对话者:更多什么?
孩子:更多。
对话者:你说的更多是指什么呢?
孩子:就是,更多!
孩子:什么呢,更多人?
孩子:不是!更——多!孩子们还不老,他们一点儿也不老。
对话者:是的,他们很年轻,是吧?
孩子:孩子们很幸运,不是么?他们有更多的生命[原文如此],是这样的吧?
对话者:什么?那你认为你老了之后,就没有多少生命了?
孩子:你也是啊,不对吗?
对话者:哦,年轻的时候有更多的生命,所以就是幸运的。
孩子:对啦,我很幸运,是吧?因为……你知道吗?爸爸的一个朋友,她坐着读书的时候,死了。
对话者:噢,天哪。
孩子:他醒了,……而她没有。一切都结束了。(把笔帽盖上)
男孩的画面内容——至少表面上看——呈现得很简单,隐含的思想却是抽象的、让人深思的。他画中的人物代表的不仅是一个孩子和父母,而是普遍性的原型——老人和孩子,还有生命和死亡的概念。当然,他呈现的是客观的、中肯的,不是病态的。最后,他说“她没有醒来,一切都结束了”。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既意味着作画的过程“结束了”(包括把笔帽盖上),也意味着“那个女性”的生命“结束了”。然而,他边画边讲中,也传达出希望的信息:“孩子有更多,不是吗?……吔,我很幸运,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