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伊戈尔远征记
弟兄们,我们是否应当
用古老的曲调来咏唱
伊戈尔——伊戈尔·斯维雅托斯拉维奇[6]
远征的悲惨故事呢?
应当把这一支歌儿唱起,
但须遵循这个时代的真实,
而不是按照鲍扬[7]那样来构思。
因为先知鲍扬,
若是想把什么人歌唱,
思绪便立刻在树枝上飘荡,
像一头灰狼在大地上奔跑,
像一只蓝灰的苍鹰在云彩下飞翔。
他说,他常常回想起
从前的战乱争夺。
于是他放出十只苍鹰去捕捉一群天鹅:
苍鹰将哪一只赶上,
哪一只便先唱一支歌——
歌颂老雅罗斯拉夫[8],
歌颂在卡索格军队面前杀死列杰佳的、
勇敢的姆斯季斯拉夫[9],
歌颂英俊的罗曼·斯维雅托斯拉维奇[10]。
但是,弟兄们,鲍扬不是放出十只苍鹰
去捕捉一群天鹅[11],
而是把他那灵巧的手指
按抚在活的琴弦[12]上;
正是这些琴弦铮铮地向王公们唱出了颂歌。
弟兄们,让我们开始讲这个故事,
从昔日的符拉季米尔讲到今天的伊戈尔[13],——
他,给自己的智慧系上坚强的带子[14],
他,为无比的刚勇激起勃勃雄心;
为了保卫罗斯国家,
他充满了战斗精神,
率领起自己勇敢的队伍
向波洛夫草原进军。
这时候[15]伊戈尔望了望
光辉的太阳,
他看见自己的军队
已为黑暗所笼罩[16]。
于是伊戈尔公
对自己的武士们说道:
“啊,我的武士们
和弟兄们!
与其被人俘去,
不如死在战场;
弟兄们,让我们跨上
快捷的战马,
去瞧一瞧
那蓝色的顿河[17]吧。”
王公的理智
在热望面前屈服了,
尝一尝大顿河的水[18]——这渴望
蒙蔽了为他发出的预兆[19]。
“我希望,”他说,“在波洛夫草原的边境[20]
折断自己的长矛[21];
罗斯人,我希望同你们一道,或者抛下自己的头颅,
或者就用头盔掬饮顿河的水。”
哦,鲍扬,你古代的夜莺啊!
但愿你来歌颂这样的远征,
愿你,夜莺,跳跃在幻想的树枝上,
让才思在云彩下飞翔,
联结起这个时代的两半光荣[22],
沿着特罗扬的途径[23]
越过田野,奔上山岭[24]。
你[25],维列斯的子孙[26],
应该为伊戈尔献上一支歌:
“这不是暴风雨把苍鹰
卷过辽阔的原野,——
不是一群寒鸦,
奔向大顿河。”[27]
或者你,啊,魔术师鲍扬,
维列斯的子孙,
你就这样歌唱:
“苏拉河对岸的马儿一叫——
基辅就传出了捷报[28];
诺夫戈罗德[29]的号声一响——
普季夫尔[30]便有战旗在飘扬。”
伊戈尔在等候亲爱的兄弟符塞伏洛德[31]。
而勇猛的野牛[32]符塞伏洛德对他这样说:
“唯一的弟兄,
仅有的光明——
你,伊戈尔啊!
我们都是斯维雅托斯拉维奇[33]。
我的弟兄啊,请鞴起
自己快捷的战马,
而我的马,早已在
库尔斯克近郊[34]披鞍待发。
而我的库尔斯克人,都是有经验的战士:
在号声中诞生,
在头盔下长大,
用长矛的利刃进餐,
他们认识道路,
他们熟悉山谷,
他们紧张起弓弦[35],
打开了箭囊,
磨快了马刀;
他们纵马驰骋,好比原野上的灰狼,
为自己寻求美名,为王公寻求荣光[36]。”
这时伊戈尔公踏上金镫[37],
在旷野里开始趱行。
太阳用黑暗遮断了他的道路[38];
夜向他轰鸣着大雷雨,并将鸟儿都惊醒[39];
还响起了野兽的吼啸[40];
枭妖[41]蓬松起羽毛——
吩咐那——陌生的土地[42],
伏尔加,
波莫列[43],
波苏列[44],
苏罗什[45],
柯尔松[46],
还有你,特穆托罗康的神像[47],都快来倾听[48]!
于是波洛夫人在未开辟的道路上
奔向大顿河[49];
午夜里,他们的大车在辚辚地喧嚷,
好比一群被惊起的天鹅[50]。
伊戈尔率领着战士向顿河开来!
要知道,鸟儿在橡树上窥伺着
他的祸灾[51];
豺狼在幽谷里嗥起了
雷雨;
山鹰尖声地召唤野兽来衔取骨骸;
狐狸狺狺狂吠着那红色的盾牌[52]。
啊,罗斯的国土!你已落在岗丘的后边!
幽暗的长夜降临了。
晚霞失去了光辉,
大雾遮没了原野。
夜莺的啼啭悄然入睡,
寒鸦的噪语已经苏醒。
罗斯人以红色的盾牌遮断了辽阔的原野[53],
为自己寻求美名,为王公寻求光荣。
星期五的清晨[54],
他们击溃了邪恶的波洛夫大军[55],
他们像利箭似的散布在原野上,
他们俘虏了波洛夫的美丽姑娘,
还抢走她们的黄金,
绫罗绸缎
和名贵的绣锦[56]。
他们还用被单,
用斗篷,
用皮袄,
用波洛夫人的各式各样的珠宝,
在沼泽、泥泞的地方
开始铺架一座座桥梁。
勇敢的斯维雅托斯拉维奇缴获了——
一面红色的军旗,
一幅白色的旌幡,
一支血色的权杖[57],
一根银色的矛杆!
奥列格勇敢的后裔在荒原露宿。
飞得多么遥远!
他们生来原不是受人凌辱的,
无论什么苍鹰,
还是白隼,
或是你这黑色的乌鸦,
邪恶的波洛夫人!
戈扎克像灰狼似的奔突,
而康恰克给他指引通向大顿河的道路[58]。
第二天的清晨[59],
血的朝霞宣告了黎明;
黑色的乌云从海上升起[60],
想要遮蔽四个太阳[61],
那蓝色的闪电[62]在乌云中跃动,
巨大的雷声[63]就要轰响!
大雨将乱箭似的从大顿河对岸袭来!
在卡雅拉河[64]上,
在大顿河附近,
这里长矛要折断,
那里砍在波洛夫人
头盔上的马刀要坏损!
啊,罗斯的国土!你已落在岗丘的后边!
现在风,斯特里鲍格[65]的子孙,正将一阵阵乱箭
从海上吹向伊戈尔英勇的军队。
大地鸣响着[66],
河水正浊涛滚滚地流[67],
飞尘遮盖了田野,
那些军旗说[68]:
波洛夫人从顿河[69],
从海上涌来,
从四面八方包围了罗斯的军队[70]。
魔鬼的儿女们以呐喊隔断了原野[71],
而英勇的罗斯人用红色的盾牌遮断了原野。
勇猛的野牛符塞伏洛德!
你站在前沿阵地,
把利箭喷水般向敌军射去,
用钢剑劈击他们的头盔!
野牛啊,
你的金盔[72]闪耀着,你跑向哪里,
哪里就有波洛夫人的邪恶的头颅落地。
阿瓦尔人[73]的头盔也全被你锋利的马刀
砍碎了,勇猛的野牛符塞伏洛德!
弟兄们,对于这位忘记了荣誉[74]、财富[75]
和车尔尼戈夫城中父亲的黄金宝座[76],
和宠爱的、美丽的戈列葆甫娜[77]的爱情与抚慰[78]的人,
那身上的创伤还算得了什么?
度过了特罗扬的世纪[79],
又度过了雅罗斯拉夫的时期,
奥列格——奥列格·斯维雅托斯拉维奇的
那些远征[80]也都成了过去。
须知奥列格用宝剑铸成叛逆,
并将箭镞播种在大地。
他在特穆托罗康城一踏上金镫,
往日的雅罗斯拉夫大公[81]便听见叮叮的响声,
而符塞伏洛德的儿子符拉季米尔啊,
每天早晨都在车尔尼戈夫堵起自己的耳朵[82]。
豪语滔滔,把鲍里斯·维雅契斯拉维奇送上了法庭[83],
并为奥列格所受的凌辱,
它又在卡尼纳河上[84]
为勇敢而年轻的王公[85]铺上绿色的丧罩[86]。
就从这卡雅拉河上,斯维雅托鲍尔克命令把自己的父亲
用匈牙利的溜蹄马[87]
运回基辅的圣·索菲亚教堂[88]。
那时候,在奥列格·戈里斯拉维奇[89]时代,
内讧的种子播下了,而且芽儿已在萌动,
达日吉鲍格子孙[90]的财富毁灭了;
人的生命在王公的叛乱中缩短了。
那时候罗斯国土上再也听不到庄稼人的喊叫,
但乌鸦却一面分啄着尸体,
一面呱呱地叫个不停,
而寒鸦也在谈着自己的话题,
打算向自己的猎物飞去。
那是发生于往昔的战斗和远征,
可像这样的战斗[91]还不曾闻听!
从清早到夜晚,
从夜晚到天明,
利箭到处飞舞,
马刀在头盔上铿铿地劈砍,
钢矛咔嚓咔嚓在折断
在那不知名的原野上,
在波洛夫的土地中间。
马蹄下的黑土中撒满了尸骨,
浸透了鲜血:
忧愁的苗芽已在罗斯国土上长出。
黎明前,从远方,
那是什么在朝我的耳边叫嚣,
那是什么在朝我的耳旁鸣响?
伊戈尔在召回自己的军队[92],
因为他痛惜亲爱的兄弟符塞伏洛德。
厮杀了一天,
又是一天厮杀;
而在第三天的晌午,伊戈尔的军旗纷纷倒下[93]。
这时弟兄二人在急湍的卡雅拉河畔分了手[94];
这时血酒不够了,
这时勇敢的罗斯人结束了他们的酒宴[95]:
他们让亲家们[96]痛饮,而自己
却为罗斯国土而牺牲。
青草同情地低下头来,
树木悲凄地垂向地面[97]。
要知道,弟兄们,忧郁的时代已经到来,
荒漠[98]已经把军队掩盖。
屈辱[99]在达日吉鲍格子孙的军队中站起,
像一位少女,她踏上了特罗扬的土地[100],
用自己天鹅的翅翼在顿河旁边的
蓝色的海[101]上拍击;
水花四溅,她在排遣着大量时光。
王公们抗击邪恶人的斗争停止了,
因为弟兄对弟兄说道:
“这是我的,那也是我的。”
关于小的事情
王公们偏说“这是大的”,
于是他们自己给自己制造了叛乱。
而那邪恶的人便节节胜利地、从四面八方
侵入了罗斯的土地。
啊,雄鹰搏击着群鸟,遥遥飞向了海滨[102]!
伊戈尔勇敢的军队再也不会苏醒!
卡尔娜和热丽亚[103]对他们大声呼唤,
并在罗斯的国土上奔驰着,
用火角散播着熊熊的火焰[104]。
罗斯妇女们不断地哭诉:
“亲人们呀,
我们怎么想也想不来、
怎么盼也盼不到、
怎么望也望不见,
从此穿金戴银,还有什么值得欣羡。”
弟兄们,基辅因悲伤而呻吟[105],
车尔尼戈夫也因遭劫在哀叹。
罗斯国土上泛滥着忧愁;
沉重的悲哀在罗斯国土上奔流。
王公们自己给自己制造了叛乱,
而那邪恶的人[106],
节节胜利地侵袭着罗斯国土,
并从每户征收一张松鼠皮[107]的贡赋。
因为那两个勇敢的斯维雅托斯拉维奇,
伊戈尔和符塞伏洛德,
已经以自己的不睦唤醒了诡谲的阴谋[108],
而他们的父亲——
威武的基辅大公[109]原已以自己的威严
将这诡谲的阴谋粉碎:
他用自己的雄师
和钢剑把波洛夫人击溃,
攻入了他们的疆土,
踏破了丘陵和山谷[110],
搅浑了江河和湖泊,
填干了激流和沼泽[111]。
像一阵旋风,把邪恶的柯比雅克
从海湾[112]、从波洛夫人那钢铁般的
大军中攫夺过来:
于是柯比雅克[113]倒毙在基辅城、
在斯维雅托斯拉夫的武士殿[114]。
这时德意志人和威尼斯人,
这时希腊人和捷克人
都在把斯维雅托斯拉夫歌颂,
都在谴责伊戈尔公,
他把财帛沉溺在波洛夫的卡雅拉河的河底,——
向里边倾倒了罗斯的黄金。
这时,伊戈尔公翻下金色的马鞍、
踏上奴隶的马镫。
城垒在垂头丧气[115],
而欢乐都已销声匿迹。
斯维雅托斯拉夫在基辅的山岭[116]
做了一个迷离的梦。
“今夜晚,在紫杉木的板床上,”他说,
“有人给我盖上了
黑色的罩单;
给我斟满掺和着苦味的
蓝色的酒浆;
用邪恶的异族的空箭囊向我的
胸前倒出一颗硕大的珍珠,
而且还在殷殷地把我慰抚。
我那金顶望楼里的顶板
已经没有了横梁[117]。
成群的灰色乌鸦,
从黄昏起,通宵在普列新斯克[118]噪啼,
在近郭[119]有一座基雅尼森林,
一只只乌鸦向蓝色的大海[120]飞去。”
贵族们对大公说:
“大公啊,忧愁已经俘虏了你的智慧;
要知道,这是两只雄鹰[121]
飞离了父亲的黄金宝座
去夺取特穆托罗康城,
或者就用头盔掬饮顿河的水。
但雄鹰的翅膀已被
那邪恶人的马刀砍掉,
而且给它们系上了
铁的镣铐。
第三日[122],天昏地暗:
两个太阳[123]暗淡无光,
两根紫红的光柱熄灭了,
两弯新月——
奥列格和斯维雅托斯拉夫[124]——
被黑暗遮盖,
沉向了茫茫大海,
他们的败绩在希诺瓦[125]各族人民中激起
无比的骁勇。
在卡雅拉河[126]上黑暗遮盖了光明,
波洛夫人在罗斯土地上节节进逼,
宛如花豹[127]的子孙。
耻辱笼罩了荣誉[128];
暴力打击了自由[129];
枭妖扑向了大地。
瞧那哥达族[130]美丽的少女
在蓝色大海的岸边歌唱:
罗斯的黄金正在清脆地鸣响,
她们歌颂鲍兹[131]时代,
她们满怀着替沙鲁康复仇的幻想[132]。
而我们,武士们,还有什么乐趣!”
这时候斯维雅托斯拉夫大公[133]
含泪吐露了
金言,
他说道:
“啊,我的孩子们,伊戈尔和符塞伏洛德[134]!
你们过早地用宝剑把烦恼加给
波洛夫的土地,
去为自己找寻荣誉[135]。
但是你们战胜了也没有什么光彩,
你们使邪恶的人流了血也没有什么光荣。
你们那勇敢的心
是用坚硬的钢铸造,
是在无畏的大胆里炼成。
你们给我这白发苍苍的老人做了什么好事?
我已看不见我那
强大的、
富饶的、
兵多将广的
兄弟雅罗斯拉夫的权威[136],
车尔尼戈夫的贵族们,
督军们,
达特拉人,
谢尔比尔人,
托普恰克人,
列武加人,
奥尔别尔人都无不听从他的指挥[137]。
而这些人发扬着祖上的光荣,
不带盾牌、只佩靴刀[138],
光凭呐喊便能战胜敌军。
但你们却说:‘让我们自己一逞刚勇:
让我们自己窃取过去的光荣[139],
让我们自己分享未来的光荣[140]!’
弟兄们,一个老人变年轻有什么稀奇?
当雄鹰换上丰壮的羽毛,
便可以从高空搏击那些小鸟:
不让自己的巢窝遭受凌辱[141]。
但不幸的是——王公们都不肯把我协助:
真是世风日下啊。
于是在历莫夫,人们在波洛夫人的马刀下叫嚷,
符拉季米尔则在重伤下呻吟[142]。
痛苦与忧愁落到了戈列勃的儿子头上[143]!”
符塞伏洛德大公啊[144]!
难道你心里就不想从远方飞来
捍卫父亲的黄金宝座[145]?
要知道,你用木桨就能荡尽伏尔加,
你用头盔就能舀光大顿河[146]!
如果你在这里,
那么一个女俘可能卖一个诺加达[147],
而一个男奴也许就值一个列扎纳[148]。
你本来可以由陆路
用活的长矛,——
戈列勃骁勇的儿子们来投射[149]。
你,勇猛的留里克[150]和大卫[151]啊!
那点点金盔在血泊里漂浮的[152],
难道不就是你们的战士?
在那陌生的原野上[153]、
被钢刀砍伤,
像野牛那样咆哮的,
难道不就是你们勇敢的武士?
王爷们,请踏上你们的金镫吧,
为了今天的耻辱,
为了罗斯的国土,
为了伊戈尔的,
那勇猛的斯维雅托斯拉维奇的创伤[154]!
加里奇的奥斯莫梅斯尔·雅罗斯拉夫[155]啊!
你高高地坐在
自己的金制宝座上[156],
你曾以自己的铁军
顶住了匈牙利的高山[157],
阻塞了国王的道路[158],
关闭了多瑙河的大门[159],
把权势扩展到九霄云外[160],
将法庭远远建立到多瑙河边。
你的威名到处流传,
你打开了基辅的大门[161],
你从你父亲的黄金宝座上
射死了那远在国外的苏丹[162]。
射吧,王爷,射死康恰克,
那邪恶的奴隶,
为了罗斯的国土,
为了伊戈尔的,
那勇猛的斯维雅托斯拉维奇的创伤!
而你,勇猛的罗曼[163],以及姆斯季斯拉夫[164]啊!
勇敢的思想带引你的智慧去立功。
为了功勋,你在豪勇地高翔着,
好比盘势凌空的雄鹰,
力图勇猛地制服那些飞鸟。
要知道,你有的是头戴拉丁盔、
身披铠甲的好汉。
他们的威势使大地震颤,
还震惊了许多的国家——
希诺瓦,
立陶宛,
亚特维雅吉[165],
杰列梅拉[166],
就连波洛夫人也抛弃了自己的长矛[167],
在钢剑的威慑下
低下了自己的头。
但是,啊,伊戈尔公,
太阳的光芒暗淡了,
树木不祥地把叶儿抖落:
他们[168]已在罗斯和苏拉河畔把城市分割。
而伊戈尔的勇敢的军队再也不会苏醒!
顿河在呼唤你,王公,
并号召王公们都去迎向胜利。
奥列戈维奇们,勇武的王公,已匆匆踏上了征程……
英格瓦尔和符塞伏洛德,
和所有的三位姆斯季斯拉维奇[169],
雄鹰的优秀家族啊!
不是凭借胜利的权利
你们为自己窃得了领地[170]!
哪里是你们的金盔、
波兰长矛
和盾牌呢[171]?
请用你们的利箭
把边野的大门堵上,
为了罗斯的国土,
为了伊戈尔的,
那勇猛的斯维雅托斯拉维奇的创伤!
于是,苏拉河已不再为彼列雅斯拉夫尔城
流送自己银色的水花,
而德维纳河在邪恶人[172]的呐喊下
正为那可畏的波洛茨克人
流动着一片浊水污泥[173]。
只有伊霞斯拉夫,瓦西里柯的儿子[174],
单人独马,以自己的利剑铿铿地
砍劈着立陶宛人的头盔,
他断送了自己祖父符塞斯拉夫[175]的荣誉,
而自身也在红色的盾牌下
在染血的青草上
同自己宠爱的人一起
被立陶宛人的宝剑砍倒在血泊里,
但他却说道[176]:
“王公啊,鸟儿用自己的翅膀
把你的武士全身遮盖[177],
鲜血也都被野兽舔光。”
这时既不见勃里亚契斯拉夫兄弟[178],
另一个兄弟符塞伏洛德[179]也不在场。
他就这样孤单地、从勇敢的身躯中
经过金项链[180]
吐露了珍珠般心灵。
声音销敛了,
欢乐沮丧了,
戈罗德诺的号角正在悲鸣[181]。
雅罗斯拉夫和符塞斯拉夫的所有子孙[182]!
快把你们的军旗降下来,
快将你们残缺的宝剑插入鞘中[183]。
因为你们丧失了祖辈的光荣。
因为你们以自己的动乱
开始把邪恶的人
引入罗斯的土地[184],
引向符塞斯拉夫的资财[185]。
要知道,正是由于你们的内讧,暴力
才从波洛夫人的国土上袭来!
在特罗扬的第七世纪[186],
符塞斯拉夫为了他心爱的少女[187],
掷出了决定命运的卜签,
他倚在马上施用诡计[188],
匆匆地驰向基辅城郭[189],
他用矛杆触到了
基辅的黄金宝座。
午夜,从他们那里,
从别尔戈罗德[190],他在蓝色的雾霭侵袭下[191],
像凶猛的野兽似的奔驰着;
清晨,他用斧钺劈去——
于是,打开了诺夫戈罗德的大门,
撞碎了雅罗斯拉夫的荣誉[192],
于是,他像一只狼
从都杜特基[193]奔向涅米加河。
人头像一捆捆庄稼铺在涅米加河畔[194],
人们用钢的连耞[195]打谷,
把生命放在打谷场上,
从躯壳里将灵魂簸出。
涅米加的染血的两岸
所种的并非幸福——
而是罗斯子孙的白骨[196]。
符塞斯拉夫公统辖着自己的臣民,
把所有的城市分封给诸位王公,
而自己在夜晚却像狼似的东突西奔[197]:
鸡叫前从基辅跑到特穆托罗康,
像狼似的跑遍伟大霍尔斯[198]的路程。
清早在波洛茨克的圣·索菲亚教堂
响起了晨祷的钟声[199],
而那悠扬的声音,他在基辅便能够听清。
虽然在他勇敢的躯壳里寓有先知的灵魂,
但他却常常遭遇着不幸。
先知鲍扬,那睿智的人,
早就给他唱过这样的叠句:
“无论你多么狡猾,
无论你多么能干,
就连一只灵巧的小鸟,
也逃不过上帝的裁判。”
啊,罗斯国土,
回想起过去的时代[200]
和从前的王公[201],你一定会呻吟!
要将老符拉季米尔
钉在基辅山,那本不可能[202]:
瞧啊,现在留里克的军旗扬起了,
而大卫的军旗也在飞升,
但他们的旗帜却不在一起飘动[203]。
长矛在争鸣[204]!
多瑙河上,大清早便听得雅罗斯拉夫娜的
哭声,像一只无名的杜鹃在悲啼[205]:
她说:“我愿像一只杜鹃在多瑙河上飞翔,
我要将海貍长袖[206]在卡雅拉河里蘸湿,
给王公[207]擦净他强壮身体上
那血淋淋的创伤。”
大清早,雅罗斯拉夫娜在泣哭,
在普季夫尔的城垒上悲诉:
“哦,风啊,大风!
神啊,你为什么不顺着我的意志来吹拂?
你为什么让可汗们的利箭
乘起你轻盈的翅膀
射到我丈夫的战士们身上[208]?
难道你在碧海上爱抚着大船,
在云彩下吹拂得还少?
神啊,你为什么要把
我的快乐在茅草上吹散?”
大清早,雅罗斯拉夫娜在泣哭,
在普季夫尔的城垒上悲诉:
“啊,第聂伯·斯洛武季奇[209]!
你已把横贯波洛夫土地的
重重山岭打穿[210]。
你以自己的浪涛护送斯维雅托斯拉夫的战船
直抵柯比雅克的营地[211]。
神啊,请把我的丈夫给我送来,
好使我不再在大清早把眼泪洒向
茫茫的大海[212]。”
大清早,雅罗斯拉夫娜在泣哭,
在普季夫尔的城垒上悲诉:
“光明的、三倍光明的太阳啊!
你对什么人都是温暖而美丽的:
神啊,你为什么要把你那炎热的光芒
射到我丈夫的战士们身上?
为什么又在无水的草原用干渴扭弯他们的弓,
用忧愁堵住他们的箭囊[213]?”
午夜,大海翻滚着,
龙卷风掀起了漫天云雾。
上帝给伊戈尔公指示
从波洛夫土地
归罗斯故土、
到父亲黄金宝座[214]的道路。
晚霞消逝了。
伊戈尔在沉睡,
伊戈尔在警醒,
伊戈尔在心里盘算着
从大顿河到小顿涅茨河的路程。
午夜,奥佛鲁尔[215]在对岸向马儿一声呼哨;
好叫王公知道:
伊戈尔公再不能逗留了!
他又喊叫了一声,
大地跳动起来,
野草沙沙地响应。
波洛夫人的篷帐骚动了[216]。
而伊戈尔公奔驰着,
像一只银鼠跑向苇边,
像一只白颊凫扑向水面。
他跨上快捷的战马[217],
像一只灰狼,他又从马上跳下。
他跑向顿涅茨河湾,
他像一只苍鹰在云彩下飞翔,
捕杀天鹅和大雁
充作早餐,
午餐,
和晚餐。
倘若伊戈尔好比鹰在飞,
那么奥佛鲁尔就像狼在跑,
并摇落一身寒冷的露水:
要知道,他们已骑伤了胯下的乌骓。
顿涅茨说:
“啊,伊戈尔公!
你享有无上光荣,
康恰克则心怀仇恨,
罗斯国家却感到一片欢欣!”
伊戈尔说:
“啊,顿涅茨!
你享有无上光荣,
你用浪涛爱抚着自己的王公,
你给他把青青的草毯
铺展在自己银色的岸边[218],
你给他在绿树的浓荫下
穿上了温暖云雾的衣裳;
你让水面上的白颊凫,
急流中的海鸥,
天空里的野鸭替他守望[219]。”
斯图格纳河,他说,就不是这样;
它原是一股浅浅的细流,
但它不断吞没别的小溪和巨流,
到河口处,已是壮阔浩渺的大水
却把年轻的王公罗斯季斯拉夫拘留[220]。
罗斯季斯拉夫的母亲
在第聂伯那阴暗的河岸
在为年轻的公爵而泣涕涟涟。
花朵同情地低下头来,
树木悲凄地垂向地面。
那不是喜鹊喳喳叫:
是戈扎克和康恰克在把伊戈尔追赶。
这时乌鸦不啼了,
寒鸦已然噤声,
喜鹊也不再叫喳喳,
只有草原的长蛇在爬行。
啄木鸟以其叩啄声指引通向河边的路径[221],
而夜莺用自己愉快的歌唱
宣告了黎明。
戈扎克对康恰克说:
“如果老鹰飞向了巢窝,——
那我们就用金箭
射死它的雏鹰[222]。”
康恰克对戈扎克说:
“如果老鹰飞向了巢窝,——
那我们就用美丽的少女
缠住它的雏鹰。”
戈扎克对康恰克说:
“如果我们用美丽的少女将它[223]缠住,
那我们就既失了雏鹰,
又赔了美丽的少女,
而小鸟们[224]就会到波洛夫草原里
来扑打我们。”
鲍扬和霍敦纳[225],
斯维雅托斯拉夫们的歌手,
那昔日的雅罗斯拉夫、
奥列格所宠爱的人,说道:
“脑袋离了双肩,不能支撑,
躯干离了脑袋,难以站稳。”——
罗斯离了伊戈尔,举国不幸。
“太阳在天空照耀着,
而伊戈尔已经回到了罗斯国土。”
少女们在多瑙河上歌唱,——
她们的声音回旋着,飘过大海传到基辅[226]。
伊戈尔顺着鲍里契夫坡[227]
向毕罗戈谢伊圣母院[228]进发。
所有的村落都欢喜,所有的城镇都快乐。
歌颂了往昔的王公,
而后又把年轻的王公歌颂:
“荣誉属于伊戈尔·斯维雅托斯拉维奇,
属于勇猛的野牛符塞伏洛德,
属于符拉季米尔·伊戈列维奇!”
那卫护基督教徒、
反对邪恶的军队的
王公们和武士们万岁!
荣誉属于王公们和武士们!
阿门[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