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密室里藏着天使的翅膀

十三世纪的时候，翡冷翠共和国正是最年轻气盛的时候，渴望着文化和艺术，翡冷翠开始充满了艺术情调。欧洲最美丽的圣母百花大教堂，已经开始建立。离它不远，有一个不大的广场。在这个广场上，有一个淡黄色外墙的修道院。天主教的僧侣，那些把自己献给上帝的男人，住在里面修行。他们在修道院里的小教堂唱赞美诗，在有廊柱的回廊里连着几个小时不停地兜圈子，彼此不说话，思考《圣经》上的事。他们在地窖里酿葡萄酒，晚餐的时候，在修道院的长条桌上可以用木头挖出来的大杯子喝。楼上有一间间小小的密室，有时候他们独自在里面思考和反省。密室里有一个小木桌，上面放着蜡烛和书。楼上还有一个图书馆，他们把《圣经》和赞美诗抄在羊皮上，还用金箔画了很美的图，把它们装订成厚大的羊皮书。

圣马可修道院就这样静静地过了两百年。这两百年里，翡冷翠成了整个欧洲最繁荣、最典雅、最美丽的文化艺术中心，意大利的文艺复兴就在这里长大，光芒四射。住在圣母百花大教堂后面窄街上的但丁，使翡冷翠的地方话成了全意大利统一使用的语言。在那个繁花似锦的时期，教会请科西莫出钱翻修圣马可修道院。修好以后，它成为翡冷翠很有名的地方，引得许多人想来这里住，不光是想来这里修行的修士，比如安杰利科修士。还有许多有名的人，连翡冷翠的大主教都在这里住过。

圣马可修道院又这样著名地过了四百年。到了十九世纪，修道院被取消，像那些在意大利各地有名的修道院和宫殿一样，它也被改成博物馆。这时人们发现，在圣马可修道院的餐室里、门廊里、修士们密室的墙上，甚至庭院廊柱里的走廊上、楼上楼梯边的墙壁上，到处都是安杰利科修士的油画和壁画。这个修道院里，能找到的就有上百件。一个有名的修道院，成了它的一个修士的绘画博物馆。从它成为圣马可修道院博物馆以后，人们来到这里，就是来看一个十五世纪的修士在他修行了一辈子的地方画的画。在他吃饭的地方，在他散步的地方，在他独自思考的地方。这个十五世纪的意大利男子留下的，是他心目中的《圣经》、他的信仰。

在他终日在中世纪封闭但骄傲的修道院里画《圣经》故事的时候，黄色围墙外面的翡冷翠，到处荡漾着文艺复兴的气息。他画的天国，像在中世纪的时候人们想象的那样，是安详和幸福的地方。天使背着它们金色的大翅膀，在云上和深绿色的柏树梢上。人们并不笑，可神态安详。四处金光闪烁，一些至圣的人，还有金环在头上环绕。他为祈祷堂的祭坛上画的装饰屏，是将耶稣从十字架上取下的故事，在天上，有彩衣的天使裹着白云而来，阳光普照大地，白色的城堡前种着庄重的柏树，抹大拉的马利亚穿着红袍子，亲耶稣流血的脚，草地上开着白色的小花，那是在宗教画里有着特别象征意义的花，在耶稣受难的时候，它们就会开放在画面上的某一个角落里。那是一幅颜色明亮和谐的画，圣者们头上的金环闪闪发光，带来了明丽皓洁的气氛。安杰利科时代的圣马可修道院一定很富有，他油画上所有的金色，用的是真正的金箔。远远地，当你还没看清画面时，那些金色的翅膀和光环就已经在闪烁了。

要到修道院的楼上，早先修士们起居修行的地方，看安杰利科修士画的壁画，才能发现他心中的温柔和安静。木头楼梯在脚下吱吱地响，让人想到不知有多少人在六百年里这样上过楼。突然，在楼梯尽头的高大木门里，看到一大幅壁画，有着五彩长翅膀的天使，向坐在拱廊、沉静里带着一点点惊惧的蓝衣圣母报告她将要怀孕、她的孩子将是圣子的消息。那是如今世界著名的《天使报喜图》。他心目中的这个时刻十分妩媚，那是在一个意大利风格的小庭院里，拱廊里有着柔和的阴影，外面是开着小花的草地和葱茏的树林，带着橄榄树叶那样的灰绿色。天使和圣母都很安静，圣母有着纯洁的眼睛。还在楼梯上，就会心里一静，把脚步放轻了，向它走过去。虽然已经过去五百年，还是能感到安杰利科那一颗幽静而明亮的心。

安杰利科给每个修士的密室里都画了那样的壁画，圣母在有着意大利黄的廊柱下，耶稣在开满了小花的草地上。小而单调的密室只有一扇小窗，还有很厚的木窗板，可以将外面的世界完全隔开，帮助静修的修士探索和冥想。安杰利科典雅明亮的《圣经》故事画面，在那样的密室里，有一种像烛蜡上的火苗那样脆弱而温柔的甜美。那就是十五世纪的一个修士有信仰的古典的心。

原来一个人的信仰可以是这样的明丽甜美，而一颗有信仰的心可以是这样的沉静温柔。

离开楼上的密室，参观的人们走下楼来，经过四方的回廊，阳光在宽大的走廊里落下了稀疏的树影和拱廊的弧形阴影。那里有一些雕像，一个小小的喷泉，还可以看到画在拱廊里面的壁画，那也是安杰利科的《圣经》故事。他的一生都和《圣经》连在一起，并不能说他把自己献给了上帝，他从那样的日子里，获得了一颗那样甜蜜的心。这里是一个让人流连的博物馆，它有和谐的庭院，美得恰到好处的房子，可以看到的东西很美，没有少得让人觉得不值得，也不多得让人身心俱疲，到后来什么也看不进去。在你已经有了心得的时候，就结束了。

从回廊来到出口，那里连着一个礼品店，里面可以买到许多展品的明信片，它们满满地排在架子上。见到架子的那一刹那，就好像安杰利科站在面前。他像画里的修士一样，赤着脚，穿灰色的斗篷，金发剪成了僧侣的式样，脸上带着修行人的孤寒。掌店的是两个和善的女子，她们叮的一声打开收银机的抽屉，把你买的一小沓明信片递给你。要是你和她们谈起安杰利科，她们会告诉你，那并不是修士的真名，而是对他的评价。安杰利科的意思，是“像天使般的”。